姜楠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像精密的手术刀:“你埋在地下的线头被拽出来了,尾巴就要扫干净。扫不干净,就剁掉。留根线头在外面沾灰,是想让市纪委那边的大领导,看看你顾老板绑在我滨江城投裤腰带下面,挂着一堆什么见不得人的破布烂条吗?”
冰冷的语句在寒库里激起更深沉的死寂。连压缩机平稳的嗡鸣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剁……剁掉!保证剁掉!”顾永福的声音带着强行压制的颤抖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连虚情假意的谄媚伪装都几乎崩溃,“那几个老的!一个活口都不会留!那个姓林的小崽子!我连他和他老家的狗窝一起碾平!绝对保证干干净净!城投那边……我这边马上把新签的‘物流仓储中心土地临时平整与过渡性管道铺设工程’转包合同给姜主任您审一下!劳务定价再往上调五个点!就当……就当给集团领导的小意思!”
“呵。”姜楠发出一声极短促、如同冰屑摩擦的冷笑。
顾永福的喘息声清晰可闻,像是濒死的鱼在浅滩里扑腾。
短暂的、比冰库本身更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滨江新区。”姜楠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终极的宣告,“一期最后的拆迁尾款评估报告,下周一送到集团资产管理委员会。”
“明白!姜主任!明白!”顾永福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谄媚的颤音,仿佛抓住了一根足以救命的稻草,“保证周一!不!周五!周五就送到您办公桌上!干净!漂亮!绝对挑不出一点毛病!那几个死硬钉子户的房子估值报告……保管按姜主任您之前的‘意思’做到位!滴水不漏!”
脚步声再次响起。沉稳、规律、不疾不徐。
嗒…嗒…嗒…
由近及远,向着冷藏库另一端深处走去。那脚步声经过林小山紧贴的铁门内侧时,稍微停顿了极其细微的一瞬。没有任何眼神的注视,但林小山感觉自己后背的汗毛根根倒竖,仿佛被一条无形的毒蛇冰冷地扫过脊骨!
“处理干净。”姜楠的声音从更深处的黑暗中飘来,如同最终的判词,每一个字都带着冻入骨髓的力量,“包括现在门外这条野狗的动静。再有一次‘惊扰’,你就滚去江里当那个被‘处理’干净的烂布条。”
“是!是!姜主任放心!我亲自处理!亲自扫干净!”顾永福的声音跟在后面,脚步声也变得慌乱而急促。两人的脚步声最终消失在冷藏库深处的某条通道口,轻微的关门声传来,一切归于死寂。只剩下压缩机嗡鸣的冷流包裹着林小山如同冰雕般的身体。
轰隆!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沉重猛烈的撞击,如同开山炮般狠狠砸在林小山紧靠的金属门板内侧!
整扇厚重的冷库门都猛烈震动!巨大的力量隔着金属板震得林小山五脏六腑如同移位!后背被死死压住的伤口像是被一柄巨大的钢锉再次狠狠撕扯开!剧痛让眼前瞬间陷入完全、彻底的黑暗!
“里面!开门!”一个粗哑陌生的声音在重击后爆吼!绝不是之前任何一个打手或顾永福的声音!更凶狠、更蛮横!
紧接着就是金属利器狠狠撬在门缝间的刺耳摩擦刮擦声!喀啦——!尖利的摩擦声令人牙酸!
厚重的金属门板边缘发出令人绝望的轻微形变呻吟!那道缝隙的边缘,在刚才重砸下似乎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弯曲和松动!一线极其刺眼的、属于大排档厨房白炽灯的光芒,如同探照灯般猛地从门缝变宽的缝隙外射了进来!瞬间刺破了冷藏库内浓稠的黑暗!
光线中,可以清晰看到一团蠕动的黑影就在缝隙后面!那是一只带着磨损破洞黑皮手套的手,正凶猛地扒在门缝边缘,试图将缝隙扩大!另一道带着金属冷光的、扁平的锐利物尖端,已经狠狠地楔入门缝,正借着杠杆力量,发出“咯…吱…”的刺耳摩擦声,试图将这道生死缝隙强行撬开!
“门快开了!里面的狗崽子别动!动一动老子弄死你!”外面凶狠的喊叫混杂在剧烈的撬门声中。
刺眼的光柱如同烧红的烙铁,刺穿了冷库的黑暗,也灼穿了林小山紧贴门板的瞳孔!剧痛和窒息感混合着死亡的冰冷腥风兜头盖脸!
他整个身体因为那重砸的震击和剧痛而僵硬如同冻石,后背黏腻冰冷的范围瞬间扩大到了极限!浓重的血腥味在这极寒的空间里竟然也变得清晰刺鼻!那撬棍撬动缝隙边缘的“咯吱”声,像催命的刮骨刀,一寸寸刮在他绷紧到极致的神经上!
缝隙在撬棍和扒门的暴力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撬开一道越来越宽的口子!
“老大!里面好像有血味?!很重!”一个更近一点的声音在吼叫,充满了发现猎物的兴奋。
冰冷刺骨的地面寒气顺着鞋底往骨头缝里钻。林小山全身都浸在寒与血的沼泽里,动弹不得。
就在这完全绝望的瞬间!
那只戴着破洞黑皮手套、扒在缝隙边缘的手突然猛地向后一缩!
门外传来几声极其粗重的吆喝,夹杂着明显的推搡和混乱的脚步声:
“草!起开起开!顾老板亲自来了!”
“都让开!别他妈挡道!顾总过来了!”
撬门声骤停!
扒在门缝边缘的手连同那个撬棍尖端瞬间消失!那道好不容易撬开的光线缝隙猛地被门板弹回的力量挤压变窄,光线瞬间暗淡下去大半,只剩下一条微弱扭曲的光线。
外面顾永福那带着焦躁、暴怒,却又强压着某种更深处恐惧的、异常拔高的嘶吼如同炸雷般隔着门板爆响:
“操!你们这群废物!!!这扇门!这门…这门不许撬!不准动它一下!听见没有!给老子退开!退开!!!”
他的声音陡然又压低,带着一种扭曲的命令,几乎是在咬牙切齿地对着手下命令:
“这是……这是人家王记放秘制药油的地方!你们这群王八蛋想干什么?!把这弄坏了谁赔?!查!去给我查另一边!他妈的肯定钻到别的地方去了!肯定躲巷子烂泥里了!给老子搜下水道也挖出来!这里…这里用不着你们这群蠢货!马上滚!”
外面一阵短暂的、充满了错愕和极度不解的混乱脚步移动声。重物被推搡开的声音。之前那个凶狠的陌生声音明显压抑着不满:“顾总,里面真有血…”
“血你妈个头!冻鱼血没闻过?!滚!!!”顾永福的声音完全失去了平日装腔作势的腔调,只剩下赤裸裸的、因为极度恐惧某事而爆发的戾气,“立刻!马上!去给我把整个大排档翻过来!人跑了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嘈杂混乱的脚步声迅速远离门边。
那道被暴力撬松的门缝外,似乎只剩下顾永福沉重焦躁的踱步声。
冷藏库内,那点扭曲微弱的光线,此刻如同一根救命的蛛丝,维系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与隔绝。但死亡的寒气并未散去,只是暂时被一道扭曲的规则之堤拦住。
林小山紧贴冰冷铁门的身躯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剧痛带来的生理反应。伤口处的温热感仍在蔓延,在冰冷的库房寒气中愈发黏腻。他能听到门外顾永福那焦躁压抑的脚步声像困兽般在狭窄的空间里徘徊。
突然,顾永福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嘶哑扭曲,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狂躁,这一次显然是对着手机在低吼:
“喂!刀把儿?!妈的!在哪?!看到那个姓林的小崽子没有?!操!什么?!你跟丢了?!你他妈敢跟老子说跟丢了?!你脖子上顶的是屎壳郎窝吗?!他重伤!跑不远!肯定还在大排档附近哪个狗洞里!给老子找!挖!挖地三尺!放消息出去!谁敢在这时候收留个背上有伤、满身血臭的小崽子,就是跟我顾永福过不去!跟‘智享生活’、跟‘飞达’、跟整个城投的基建项目过不去!老子让他全家滚出滨江!懂?!挖!马上滚去挖!”
电话被狠狠挂断。外面又传来几声狠极的、用拳头猛砸旁边硬物的闷响。
脚步声更加焦灼地徘徊了几圈。
“操!”顾永福最后发出一声不知指向谁的、充满戾气的咒骂。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向外走去,似乎是要亲自主持这场掘地三尺的搜捕。
门外,重新归于死寂。只有大排档深处传来的遥远喧嚣还在冰冷门板的阻隔下顽固地渗透进来。
冷藏库内,只剩下压缩机的嗡鸣和刺骨的寒气。
林小山那死死抠在冰冷金属门板内壁边缘的手指,终于微微动了动。一股深不见底的疲惫如同冰河般淹没了四肢百骸。后背伤口的剧痛在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后,排山倒海般地反扑上来,吞噬着所剩无几的意志。血腥味混合着冻鱼浓烈的腥膻,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冰冷黏腻,如同一层裹尸布贴在他口鼻之间。
逃过了一劫?暂时而已。顾永福最后那如同地狱恶鬼般的搜捕令,像一道道无形的绞索,已经开始在整个七里墩、整个城南区域悄然收紧!外面已是天罗地网。而这个小冷库…这个顾永福明明急疯了却不敢强行进入、只能守着等猎物出现的“王记放秘制药油的地方”……一个念头如同鬼魅般钻入林小山混沌的大脑。
为什么?
为什么顾永福明明恨不得把他撕碎,却对这扇他近在咫尺的门投鼠忌器?
那个姜楠…或者说他代表的“姜主任”…和这间冷库有什么关系?“秘制药油”?这荒谬的借口背后,是顾永福真正恐惧的规则!一条远比顾永福的黑手套更冰冷、更蛮横、更无形的…禁锢!
林小山极其缓慢、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冰寒刺骨的触感让颈椎如同生锈的齿轮。他试图借门缝透进来的那点微弱、扭曲的光线,看清这冰冷囚笼深处的秘密。目光缓缓移动,穿透浓稠的、悬浮着细小冰晶的黑暗…
冷库深处堆满了一筐筐冻得梆硬的带鱼、墨鱼,散发出极致的腥冷。几根粗大的冷凝金属管道在房顶角落盘绕,结着厚厚的白霜。在这片景象的深处,靠近最里面墙壁的地方…林小山的瞳孔骤然缩紧!
那墙壁并非完全垂直!而是有一个明显内凹的、狭窄倾斜的角落!在那个夹角形成的阴影最深处,似乎倚靠着一只其貌不扬的、通体暗沉厚实的黑色塑料桶!
桶身没有任何标识,没有任何文字。甚至连最普通的那种化工桶常见的工业喷涂编码都没有!它看起来就像一个沉默的、积满了灰的旧容器,被遗忘在最冰冷僻静的角落里。但正因为这种刻意消除存在感的“普通”,在这个满是货物的地方,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林小山的心跳漏了一拍。
冰冷的寒意不仅仅来自伤口的血液凝固,还来自某种洞穿迷障的彻骨恐惧。城投…姜楠…不敢动门…无声的痛…深藏的通道…
那个黑色塑料桶下…那片冻结着污水的冰冷水泥地……那条被厚重冻鱼筐刻意挤占形成的狭窄“通道”……是否就是刚才顾永福和姜楠脚步声最终消失的地方?通向王记的后巷……或者……通向更深的地方?通向这个冰冷城市规则体系之下,不为人知的……“管道”?
嗡…嗡…嗡…
压缩机的低沉嗡鸣如同丧钟。门缝外,顾永福的声音消失了,但属于这城市规则捕猎网的震颤才刚开始。
就在林小山意识被剧痛和寒冷撕扯得即将溃散、那黑色塑料桶如同深渊入口般吞噬他所有思绪的瞬间——
刺啦……滋啦……
一阵极其微弱、但却极其清晰、绝非压缩机背景噪音的电流杂音,毫无征兆地在林小山紧靠的金属门板内部——一个非常靠近他头部高度附近的位置——极突兀地响了一下!
紧接着,那声音消失了。快到让林小山几乎以为是失血过多导致的幻觉。
但那声音响起前的一刹那,他似乎捕捉到了某种极其细微的、金属件因为微小的形变或位移而发出的……“哒”声?
几乎就在同一毫秒!
“噗……”一声极其轻微、犹如泄气的嗤响,竟从那刚才被撬棍暴力撬松、边缘已经被林小山身体和血液污脏了的门缝边缘!极其细微地钻了出来!
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流,带着冷藏库内更冰冷的寒意,瞬间顺着那道勉强维持的窄缝向外吹出!
林小山瞬间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冻得如同凝固!
陷阱?!
这扇门上有……感应装置?!
他刚才情急之下紧贴门板的身体压迫和……流血?!触发了某种最隐蔽的警报?那股微不可察的冷气吹出,是触发后某种密封件的瞬间泄露?
顾永福不敢强行撬门,因为他知道门上有姜楠那边设下的、不容碰触的禁忌开关?所以他只能把门当诱饵守着?
冷汗浸湿的工装后背,新渗出的鲜血正无声无息地贴在冰冷的金属板上,仿佛在与某个幽灵般的机关无声对话。
刺骨的恐惧,远比背后的伤口更深地攫住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