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红绳像条活蛇般收紧,铜钱烫得我几乎要惨叫出声。身后的脚步声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脊椎上。我不敢回头,只能顺着石阶往下狂奔,潮湿的青苔在鞋底打滑,好几次我都差点滚下陡峭的台阶。
雾里开始飘来若有若无的香气,甜腻中混着腐朽的味道,像劣质香烛插在坟头上。我想起老妇人灰布衫上那些蠕动的甲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石阶两侧的树木越来越密集,树干上布满了深褐色的纹路,走近了看才发现——那是无数道刻痕,每一道都弯弯曲曲,像极了红绳的形状。
“嗒…嗒嗒…”脚步声突然停了。
我猛地刹住脚步,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怎么回事?他们不追了?
我屏住呼吸,慢慢回头。
月光被枝叶切割成碎片,洒在石阶上。身后的队伍果然停在了几十级台阶之上,那些泛着幽光的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脚踝上的红绳在风中轻轻晃动。最前面的“夜行者”抬起手,指向我脚下的石阶。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低头看去——
我的登山靴正踩在一级特殊的石阶上。那石阶上的青苔呈诡异的暗红色,形状像一朵盛开的花,花瓣边缘是尖锐的骨茬,仔细看才能发现,那根本不是青苔,而是无数枚人类的指骨磨成粉末,混合着某种红色黏液凝结而成。骨花的中心,嵌着一枚发黑的铜钱,和我手腕上的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痕,像一张狰狞的鬼脸。
“红绳…渡…”模糊的呓语再次响起,这一次更清晰了些,似乎是从骨花里渗出来的。
我下意识想抬脚避开,手腕上的红绳却猛地一拽,疼得我踉跄了一下。铜钱烫得像块烙铁,皮肤被烫出“滋滋”的声响。我看见“夜行者”嘴角的僵硬笑容更深了,他抬起自己的脚踝,让我看他系着的红绳——绳结处的铜钱正在发出微弱的红光,和我脚下骨花里的铜钱遥相呼应。
“他们”在等我触发什么。
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我能感觉到那些眼睛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催促。仿佛我不是猎物,而是…祭品?
雾气中传来拐杖点地的声音,不紧不慢,和之前在木屋廊下听到的一模一样。老妇人来了。
我猛地转身,握紧登山杖,却只看见浓雾中浮动的灰影。她好像无处不在,又好像根本不存在,只有那“嗒嗒”的声音在四周回荡,像钟摆一样敲打着我的神经。
“姑娘,别怕呀。”老妇人的声音从左侧的树影里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亲昵,“红绳渡,渡亡魂,你脚下踩的,可是老身给他们寻的好去处呢。”
我盯着脚下的骨花,指骨粉末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那些失踪的背包客…他们的指骨?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我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怎么样?”老妇人咯咯笑了起来,声音在雾里飘来飘去,“他们都成了红绳的养料呀。没有指骨铺路,这落魂岭的雾障,怎么能困住这么多迷路的魂呢?”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心脏。那些刻在树上的红绳纹路,是用指骨粉画的?这座山,根本就是一座用活人骨头铺成的祭坛!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后退一步,脚踝撞上一级石阶,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为了渡呀。”老妇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哀伤起来,“老身守着这红绳渡几百年了,总得有人替我寻些‘材料’,好让这渡口不塌。你看他们,”她的声音顿了顿,雾气中浮现出她灰布衫的一角,“戴着红绳,走在这骨花阶上,多乖顺啊。”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身后的队伍,“夜行者”他们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脚踝的红绳轻轻摇曳,仿佛真的在听从某种召唤。我突然意识到,他们不是被控制,而是…自愿的?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
“你手腕上的红绳,可是好东西呢。”老妇人的声音又近了些,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着霉味和血腥味的怪味,“你娘没告诉你,这红绳是做什么用的吗?”
我猛地攥紧手腕上的红绳,那是我妈在我十八岁生日时给我的,说能辟邪。可现在看来,这玩意儿更像是一张通往地狱的门票。
“我妈不知道!你胡说!”我吼道,试图给自己壮胆。
“哦?是吗?”老妇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那你看看,你脚下的骨花,是不是在发光?”
我低头看去,只见骨花中心的黑铜钱果然开始发出微弱的红光,并且越来越亮。与此同时,我手腕上的红绳也在发烫,铜钱上的牙印仿佛活了过来,正在一点点扩大。
“不好!”我心里咯噔一下,想抬脚跑,却发现双脚像被钉在石阶上一样,根本动弹不得。
“别挣扎了,姑娘。”老妇人的身影终于从雾中走了出来,她手里拄着拐杖,怀里依旧抱着那件血红色的嫁衣,嫁衣上的指甲盖在红光中闪烁着诡异的光泽,“你看,红绳认主了呢。”
她走到我面前,浑浊的眼球里血丝翻涌,像两团燃烧的鬼火。她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抚摸我手腕上的红绳,指甲划过皮肤,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你娘把你送来,就是为了让你接我的班呀。”她咯咯笑着,指甲突然用力,掐进了我手腕的皮肤里,“你看这红绳,多衬你啊。等把你这身皮剥下来,缝进这嫁衣里,往后守着这红绳渡的,就是你了。”
“剥…剥皮?”我吓得魂飞魄散,终于明白那件嫁衣为什么要用指甲缝了——那根本就是一件人皮嫁衣!
老妇人点点头,笑容狰狞:“是呀,老身这把骨头快撑不住了,总得有个年轻的来替我。你看那些孩子,”她指了指身后的队伍,“他们都是自愿把指骨给我的,因为他们知道,只有这样,才能留在这落魂岭,成为红绳的一部分。”
我看着“夜行者”他们空洞的眼神,突然明白了那不是自愿,而是被洗了脑,被这红绳渡的邪术控制了心智。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想抽出被掐住的手腕,同时举起登山杖,狠狠砸向老妇人的头。
老妇人不躲不闪,只是怪笑着。登山杖即将碰到她头的瞬间,她怀里的嫁衣突然无风自动,血红色的布料像活物一样卷了起来,缠住了我的登山杖。
“嘶啦——”
布料摩擦的声音刺耳难听,我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嫁衣传来,猛地将我往前一拽。我的脸差点撞上老妇人的脸,闻到她嘴里呼出的、带着腐臭味的气息。
“别急呀,姑娘。”她用指甲刮了刮我的脸颊,冰冷的触感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先让你看看,这红绳渡的妙处。”
她说完,猛地拽起我的手腕,将我推向身后的队伍。
我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撞上“夜行者”。就在这时,我看见他眼中的幽光突然闪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挣扎了一下。他微微侧过身,用肩膀挡住了我,同时,他藏在背后的手快速塞给我一个冰凉的东西。
“快走…去…渡口…”他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又被空洞取代。
我一愣,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枚光滑的石子,上面似乎刻着什么符号。
老妇人见状,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大胆!竟敢坏我好事!”
她扬起拐杖,狠狠砸向“夜行者”。“夜行者”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砸倒在地,脚踝上的红绳突然迸发出强烈的红光,然后“啪”的一声断了。他眼中的幽光瞬间熄灭,身体软软地倒在石阶上,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不!”我失声喊道。
“吵死了!”老妇人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手里的拐杖指向我身后的石阶,“下去!到渡口去!不然下一个断绳的,就是你!”
我看着“夜行者”的尸体,又看了看手里的石子,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也许,渡口才是唯一的出路。
我咬咬牙,转身就往石阶下跑。这一次,手腕上的红绳没有再拽我,反而似乎在引导我。身后的队伍再次动了起来,整齐的脚步声紧随其后,但这一次,我能感觉到,他们的速度慢了下来。
石阶越来越陡,雾气也越来越浓。空气中的甜腻腐臭味越来越重,隐约还能听到流水声。我知道,渡口快到了。
跑着跑着,我突然脚下一空——
石阶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