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听到“欠债鬼”的事,是在城西老茶馆的一个暴雨夜。那天的雨下得邪乎,跟倒豆子似的砸在青瓦上,茶馆里的煤油灯芯子被湿气浸得忽明忽暗,把说书人老李头脸上的褶子照得像破土而出的蚯蚓。他呷了口浑浊的茶水,喉咙里发出“咕隆”一声,像是咽下了什么硬物,然后压低声音,开始讲那个关于“债”的邪门故事。
故事的主角叫王老三,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城郊靠倒卖二手家电糊口的小混混。这人脑子活泛,但心肠不怎么正,专爱干些以次充好、坑蒙拐骗的勾当。老李头说,王老三出事前半年,突然走了“大运”,用一批翻新的旧冰箱骗了城东一个老实巴交的木匠,卷走了人家准备娶媳妇的三万块钱。那木匠气得差点上吊,最后也只能揣着一肚子憋屈回了乡下。
“人啊,欠了钱好还,欠了心债,那可就招鬼了。”老李头吧嗒着旱烟,火星在黑暗里明灭,“王老三拿到钱后,起初挺滋润,天天在赌场里泡着。可没过多久,怪事就来了。”
恐怖的苗头,是从一件小事开始的。
王老三有个 habit,每天出门前都要把钱包塞进裤兜最里层,用别针别住。可自打骗了木匠钱后,他隔三差五就发现钱包不翼而飞。第一次丢了两百,他以为是自己喝多了记错地方;第二次丢了五百,他骂骂咧咧地怀疑是赌场的托儿;直到第三次,他明明把钱包锁在抽屉里,第二天打开却只剩个空皮夹,里面刚取的一千块现金不翼而飞,抽屉锁好好的,房间门窗也没被撬的痕迹。
“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老李头的声音压得更低,周围听故事的茶客都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更邪乎的是,他总觉得身边多了个人。”
那“人”总是在他眼角余光里晃悠。王老三走在路上,感觉有人跟在身后,猛地回头,却只有空荡荡的巷子;他在赌场搓牌,总觉得左边肩膀凉飕飕的,像是有人探着脑袋看他的牌,可扭头一看,旁边只有堆成小山的筹码。
真正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一个雨夜。那天他从赌场出来,浑身酒气,走到巷口时,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看见墙角蹲着个身影。那是个男人,穿着件破烂不堪的蓝色工装褂,袖口和裤脚都磨得露了棉絮,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看不清样貌。
王老三骂了句“叫花子”,想绕开,却听见那男人用一种极其沙哑干涩的声音说:“老三……该还钱了……”
王老三心里一惊,酒意醒了大半。他仔细一看,那男人抬起头,脸上全是褶子,眼眶深陷,像两个黑洞,嘴唇干裂得渗着血,整张脸憔悴得不成人形,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神,充满了焦虑和怨毒,死死地盯着王老三,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你谁啊?老子不认识你!”王老三强作镇定,摸出兜里的折叠刀晃了晃。
那男人没说话,只是慢慢站起来。他个子很高,可瘦得像根柴火,衣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他往前走了一步,王老三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霉味,像是从棺材里飘出来的。他想跑,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汽车鸣笛声,那男人身子一晃,像烟雾一样散了。王老三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家,把门窗封得死死的,缩在被窝里抖了一整夜。
从那以后,那个“憔悴男人”就成了王老三的影子。
他开始不断地“破财”。去菜市场买菜,刚掏出的钱被一阵怪风卷走,追都追不上;骑电动车去送货,路上车胎莫名其妙地爆了,货箱里的旧电视摔得稀巴烂,赔了人家一大笔钱;最邪门的是一次投资,他经人介绍把剩下的钱全投进了一个所谓的“高回报”项目,结果第二天公司就人去楼空,老板卷款跑路,他连本带利赔了个精光。
“这哪是破财啊,这分明是那鬼在一点点掏他的心肝!”老李头猛吸一口烟,吐出的烟圈在灯光下扭曲成诡异的形状,“王老三的精神越来越差,眼睛里全是血丝,见了人就念叨‘别跟着我’‘我没钱’。他老婆嫌他晦气,带着孩子回了娘家,留他一个人在那间漏雨的老房子里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