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空气仿佛凝固着隔夜的馊水与廉价消毒液的味道。狭窄的巷道如同城市溃烂的毛细血管,两侧斑驳的握手楼挤压着本就吝啬的天光,投下深井般的阴影。沈昭身上那件印着“社区送温暖”字样的廉价蓝色马甲,与这里灰败的底色格格不入。她拎着一个印有红十字的简易药箱,脚步平稳地踏过坑洼的水泥地,污水溅在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上,留下几点肮脏的印记。
目标就在这栋墙壁爬满霉斑、铁门锈迹斑斑的筒子楼顶层。楼道里没有灯,只有尽头一扇破窗透进昏沉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劣质烟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酸腐气息。
沈昭停在标着“604”的绿漆木门前。门上的春联早已褪色剥落,门缝里塞满了各种小广告。她抬手,指关节在门板上叩击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在死寂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空旷的回响。
门内一片死寂。
沈昭耐心等待。半分钟后,又敲了三下,节奏依旧平稳。
这一次,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拖着沉重的脚步靠近。接着是金属锁链被拨动的哗啦声,门栓拉开时的干涩摩擦声。门被拉开一条仅容一人的缝隙。
浓重的黑暗从门内涌出。光线艰难地挤进去,勉强勾勒出一个倚在门框上的、极其瘦削的身影。是叶晴。但几乎认不出是那个曾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歌手。
她裹着一件宽大破旧的灰色毛衣,头发枯槁油腻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脸色是失血般的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起皮。那双曾经清亮如星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被碾碎后的空洞和深不见底的恐惧。她像一只受惊过度、濒临崩溃的小兽,警惕又茫然地看着门外的“志愿者”。
沈昭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投向门内。不足十平米的单间,一览无遗。一张掉漆的铁架床,一张瘸腿的旧木桌,一个塑料布蒙着的简易衣柜。唯一的窗户被厚厚的旧报纸糊死,隔绝了外界最后的光线。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混杂着药味、汗味和食物腐烂的味道。
那张瘸腿的旧木桌上,景象触目惊心。
**堆积如山的药瓶和药板**,像一座小小的、绝望的坟茔。帕罗西汀、舍曲林、劳拉西泮…各种抗抑郁和镇静药物的名字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几个空药瓶滚落在桌角,旁边是一个积着污垢的搪瓷杯,里面残留着一点浑浊的水。桌面上还散落着几张被揉成一团的纸巾,上面沾着暗红的血迹——显然是她长期焦虑啃咬手指的结果。
“社区…送药?”叶晴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挥之不去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想把门缝关得更小,身体微微后缩。
“嗯。例行健康随访。”沈昭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程序。她提起手中的药箱示意了一下,“方便进去吗?”
叶晴的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充满了挣扎和恐惧。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阴暗的楼道,最终还是让开了门缝,身体僵硬地挪到一边,如同让开一个巨大的危险。
沈昭侧身进入。逼仄的空间让那股混合的异味更加浓重。她随手将药箱放在地上,目光并未刻意在桌上的药堆上停留,而是环视了一下这个如同囚笼般的空间。
“最近…还好吗?”沈昭例行公事般地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这句话,却像一根点燃的引信,瞬间引爆了叶晴压抑到极致的情绪火山。
“好?”叶晴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绝望。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带着哭腔和浓重的恨意,“我怎么能好?!张曼那个疯子!她就是个魔鬼!”
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仅存的伪装。瘦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靠着冰冷的墙壁,仿佛随时会滑倒在地。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去陪那个什么王总喝酒!他…他那双手…他的眼神…”叶晴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恶心和恐惧而扭曲,“张曼就在旁边!她看着我!她笑着对我说:‘叶晴,别不识抬举!公司花了多少资源捧你?吃顿饭而已,又不会少块肉!装什么清高玉女?’”
她模仿着张曼那刻薄又高高在上的腔调,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回她自己身上。眼泪汹涌地流下,冲刷着她惨白的脸颊。
“然后呢?”沈昭的声音依旧平静,像一块投入沸水中的冰。
“然后?”叶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充满了绝望的自嘲,“然后她就把我关在练习室里,关了整整一天!没有水,没有吃的!手机也被没收了!她隔着门对我说:‘不听话?好啊!从今天起,你给我无限期‘静养’!你所有的活动、代言、商演,统统取消!那五千万违约金,我看你怎么赔!我要让你在圈里彻底消失!让你和你那乡下的爹妈一起,背着还不清的债,烂在泥坑里!’”
“五千万…”叶晴的身体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我拿什么赔?我这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他们会去找我爸妈…他们会吓死他们的…我爸心脏不好…”
绝望的哭声中,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更可怕的事情,身体猛地一僵,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遍全身。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昭,里面是赤裸裸的、灭顶的羞耻和恐惧。
“还…还有…”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们…他们给我寄了照片…”
她颤抖着,从宽大毛衣的口袋深处,哆哆嗦嗦地摸出一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打印纸。她像拿着烧红的烙铁,飞快地将其展开一角,又猛地合上,仿佛多看一秒都会灼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