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写着“浔阳江正库”,原本“正库”两字是指煮酒的场所,通常也在附近设有酒楼。慢慢的,正库就指这酒楼了。
雕檐外一面牌额,上有“浔阳楼”三字,落款是苏轼,这个是真是假?字也就一般,俺看着差不多一般的读书人也都能写成这样。
来到楼前看时,只见门边朱红华表柱上,两面白粉牌,各有五个大字,写道:“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
俺就招呼小二安置了骡子,然后进了这楼,居然先交银子二两。来都来了,明码标价,俺就交了。
走进去是一个大厅,二三十多套座头围绕着中间一个戏台。二楼三楼当中挑空,都是一圈阁子,已经有很多客人在吃酒。
俺上二楼来,去靠江那边找了一座阁子里坐了,凭阑抬眼观看:
“雕檐映落日,画栋逝晚霞。秋江笼烟水,渔港钓翁回。”
长江落日,红霞漫天,映的江水一片金红,正是有家的要回家吃饭的时候了。
店小二上前伺候,俺让他看着上六个酒菜,一壶好酒。又花去三两银子,这物价果真如那酒保所说还是很高的。
然后俺就去看那白粉壁上,没有任何题咏,估计是被老宋哥哥那出儿给弄怕了。
俺就寻思,老宋哥哥那首传的很广的反诗: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
看来宋公明大哥在发配到江州后,这里的人对他不怎么样,所以就想着报仇怨,要血染浔阳江口。
也不对啊,他写反诗之前不是还能出来喝酒吗?有那戴院长罩着,他过的蛮自由的,跟俺在孟州牢城营被施恩父子罩着时一样,能在快活林快活,俺那时却没想过要血染孟州城。
这老宋哥哥自幼曾攻经史,也算读书人,估计好脸面,怕不是被江州市民看他脸上金印的目光刺激了吧?难道还被江州人当面骂过贼配军?所以就怀恨在心? 如果没有,只是因为刺配而怀恨,那也应该去血染刺他的郓城才对。
俺吸了口冷气,又想他那下一首反诗: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这更是妥妥的反诗了,黄巢,宋公明的老乡,“天街踏尽公卿骨”,大唐因他而灭,自他以后五十年,五代十国,城头变幻大王旗,人世间更加兵荒马乱。
黄袍加身,得了天下的赵官家自然最为愤恨像陈胜、黄巢这样敢挺身而出,登高一呼号召大家造反的凶人;庙堂里的那些公卿们,不管出身如何,哪怕是因为黄巢才能读书出头的平头百姓,只要跃龙门成了公卿,就突然的更愤恨起黄巢来。。。
老宋读书,上进不成,“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怕是厌恶黄巢杀的公卿不够吧?他也要砍上一波儿!
他写反诗之后待遇跟俺被张都监陷害一样,这才陷在大狱里吃尽了折磨,连屎尿都吃了。。。如果是闹过江州之后再写这两首诗词,那行。没问题!大丈夫快意恩仇!有仇当然要报!俺拍着大腿赞成,砍个贼厮鸟!
可是这之前就写了,可见老宋哥哥心中郁郁,不是个能久居人之下的人啊。
噫,老宋心中是把自己比作趴窝荒丘忍受的猛虎,俺却是打死了老虎的。。。恁娘!
在柴大官人庄上,酒席言谈中,老宋就是一个非常相信谶纬之言的。他对犯忌讳的事情十分的厌恶!如此看来,他那心眼里不会也因此生出对俺的一些什么心思吧?
嗨,管他如何!且行且珍惜吧。这以后也难相见了。即使能相见,若他不负俺,俺也不负他。
酒过一半,日头落下去,楼里楼外红灯高悬,果然有节目。
一位粉面酥胸、杏脸桃腮的女娘穿着薄露透小的衣衫,大大方方登上中间戏台,开喉亮嗓唱起小曲,那戏台子居然还是缓缓转动的!
一曲歌罢,酒客们轰然叫好,拍手嚎叫,气氛热烈。
又有新的女娘上台替下,继续歌舞。
一连十几个女娘轮流上台,或歌或舞或弹拨乐器。
还真有演奏《琵琶行》的,听着到有些意思。
不觉就到了亥时正点,节目结束,酒客陆续离店散去。也有留下不走的豪客,自有相熟的女娘过去招呼。看来,这江州浔阳楼还干着扬州丽春院的活计。
俺早也兴尽,就离了这楼,离了江州,带着黑骡子,一头扎进黑夜向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