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撑着膝盖站起来,血混着汗珠砸在焦土上,“嘶啦”一声腾起一小股白烟,像烧红的烙铁淬了水。
他胸口发闷,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肋间闷痛,骨头没断,但浑身筋肉像是被巨锤反复夯打过,酸胀刺痛深入骨髓。
龙鳞般的肤质挡开了最致命的撕裂,可那黄金巨兽每一次冲击带来的钝痛和灼热感,依旧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
盎然的生机在体内缓慢流转,伤口麻痒,但这点修复速度,在戈尔迪安带来的毁灭面前,杯水车薪。
他抬头,金鹅镇方向的天空被那怪物搅成了一锅黏稠的昏红血浆。
那东西暂时没动,只是伫立在荒原深处,像一座活过来的、由恶意和熔金堆砌的山峦。
十二根粗壮的结晶触须如同巨大的根须,缓慢地搅动着污浊的空气,发出低沉连绵、如同大地深处滚雷般的嗡鸣。即使隔了这么远,脚下焦黑的大地还在持续传来细微却不容忽视的震颤。
“妈的……”他狠狠抹了把嘴角,指腹蹭到干涸的血痂和新鲜的腥甜,一股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最后看了一眼荒原深处那黄金的灾厄,米勒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脚下玻璃化、还在散发着灼人热气的焦黑地面,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上,朝着那片混乱的金鹅镇挪去。
而金鹅镇的崩溃比米勒预想的来得更快、更彻底。
当戈尔迪安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最终在影沼荒原的边界凝固下来,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死死拦住,不再向前一步时,镇子里确实爆发出过一阵短暂、嘶哑的欢呼。
劫后余生?也许是。但这股气儿刚顶到嗓子眼,就被更汹涌、更粘稠的恐慌硬生生堵了回去。
它每一次沉重的踏步,都让脚下的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如同熔炉鼓风般的“呼吸”,都让空气扭曲灼烧,带着硫磺和金属融化的臭味飘过来。
它出不来了,可他们也彻底被关在了门外。
影沼荒原,那片吞噬了无数性命也滋养了整个金鹅镇的绝望之地,一夜之间成了绝对的死域。
日曜髓,那那个指甲盖大小、闪烁着诱人金芒的小玩意儿,曾是多少人用命搏来的富贵梦,是支撑整个镇子疯狂运转的血脉。
现在,它成了挂在悬崖尖上的幻影,看得见,摸不着,够不到。
财富的根基,塌了。
米勒拖着这副几乎要散架的身体挪回镇上时,混乱的火苗已经开始燎原。
最先炸锅的是“金鹅赌场”的兑换窗口。
那镶金嵌银、往日象征着财富流转的华丽柜台,此刻成了风暴眼。
柯金斯的“金鹅赌场”兑换窗口前,人潮汹涌,几乎要把那镶金嵌银的柜台掀翻。
人潮汹涌,像一群红了眼的鬣狗,几乎要把柜台掀翻、拆骨入腹。猎人们,有些还带着仪式残留的硝烟味,有些则是一直躲在镇里的胆小鬼,此刻都挥舞着手里那些印着复杂花纹的“黄金筹码”,声嘶力竭地咆哮:
“兑!给老子兑出来!吃的!水!子弹!什么都行!要不就给老子能滚出这鬼地方的玩意儿!”
一个脸上带着新鲜刀疤的壮汉,眼珠子瞪得充血,抡起枪托就砸在柜台那号称防弹的厚玻璃上。“哐当”一声闷响,玻璃表面瞬间炸开一片蛛网般的裂纹。
并非所有人都冲去了仪式现场,也并非目睹了柯金斯“消失”的人都相信那矮人巫师真的死了。
柜台后面,几个面色惨白的会计瑟瑟发抖,嘴唇哆嗦着重复:“暂停…暂停兑换…火主大人…火主大人有令…”
“火你妈的主!”另一个声音从人堆里炸开,充满了被欺骗的狂怒,“他弄出那鬼东西断了老子的财路!金子呢?!没有日曜髓当饭吃,你们的金子就是狗屁不如的废铁片子!”
这话像火星子溅进了油桶,人群彻底沸腾了,推搡、咒骂、绝望的哭嚎混成一锅粥。
秩序?那层由柯金斯绝对力量和黄金诱惑编织起来的、看似光鲜的糖衣,在财富神话破灭的瞬间,被贪婪和绝望舔舐得渣都不剩。
米勒冷眼扫过,没看到一个红兜帽的影子。
混乱像瘟疫一样,迅速从赌场蔓延到每条臭水横流的巷子、每个阴暗的角落。
食物和净水,成了比金子还硬的硬通货,价格以小时为单位飙升。
酒馆和旅店最先被洗劫一空。
米勒亲眼看见一个瘦高的男人抱着几瓶劣质麦酒冲出酒馆大门,身后追着愤怒的老板和伙计。
没跑几步,巷子里猛地伸出一条胳膊,用套索精准地勒住男人的脖子,将他拖进黑暗。几声闷响和短促的惨叫后,抱着酒瓶跑出来的,换成了另一个人。
几个自告奋勇站出来的猎人队长,包括米勒认识的那几位猎人队长,试图组织人手。
他们大多是出于本能的责任感,或是为了保护自己圈子里的人。
约翰带着几个人在一条主街上设卡,收缴了几个趁乱打劫的家伙,把他们捆在路边的灯柱上示众。
但这点微末的努力,在汹涌的混乱浪潮面前,连个水花都算不上。
金鹅镇像一块被扔进熔炉的破布,迅速卷曲、焦黑、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绝望的恶臭。没人知道怎么指挥这一盘散沙,更没人有足够的拳头压服所有蠢动的恶意。
希望?那玩意儿早被戈尔迪安的阴影碾碎了。
更糟的还在后面。镇子边缘那座供水的净水塔也遭了殃。
不知道是哪个绝望到发疯的家伙想拉所有人陪葬,还是哪个黑心的水贩子想囤积居奇,塔身被炸开个大口子。
浑浊发黄、带着铁锈味的脏水,从破裂的粗大管道里“汩汩”地往外冒,肆意横流,把本就肮脏的街道泡成了烂泥塘。
人群疯了。拿着破盆、烂桶、甚至头盔的人,像闻到腐肉的苍蝇一样扑过去,拼命想从泥水里舀起一点浑浊的液体。
推搡、咒骂、拳脚相加。
混乱中,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被狠狠撞倒在地,泥水糊了她和孩子满头满脸。
婴儿吓得哇哇大哭,声音尖锐刺耳。
米勒皱了皱眉,推开挡路的人冲过去。他的动作牵动了尚未愈合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他粗暴地扯开几个争抢的男人,把女人和孩子从泥水里拉起来。
“滚开!”他低吼一声,那几人被他眼神里的凶戾一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悻悻地退开几步。
米勒没再多说,拽着惊魂未定、浑身泥泞的女人和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相对安全的猎人营房方向走去。
营房前的空地上,气氛比烂泥塘还沉重。
刚回来的约翰、雷欧,还有那个总是阴沉着脸的科隆,几个队长像几尊落满灰尘的泥塑,聚在那里。每个人脸上都像糊了一层灰败的泥壳,写满了疲惫和茫然。
“米勒先生!”约翰一眼看见米勒和他身后狼狈的母子,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几步抢上前来,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您……您伤得不轻!没事吧?”
他目光扫过米勒身上凝固的血污和破烂的衣服。
米勒摆了摆手,动作牵扯到伤处,让他皱了皱眉。
“死不了。”他说道,“现在情况如何?”
“完了。”雷欧狠狠啐了一口,“全他娘完了!”
“钱!”旁边一个断了条胳膊的猎人猛地插话,他脸色蜡黄,挥舞着仅剩的手臂,“钱就是纸!擦屁股都嫌硬!工坊不开工,连给枪管通条都买不着!老子这伤,止血药粉还是用最后一点压箱底的银粉,跟‘老瘸腿’汤姆那王八蛋换的!黑心肝的,就给了老子一小撮。”
米勒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绝望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