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山高得看不见顶端。
一眼望不到这座通天神山的峰顶。山体如同连接天地的巨柱,表面覆盖着青黑色的古老岩层,云雾在半山腰缠绕,偶尔露出山体上刻满的奇异符文——那些符文正在渗血。
“咚——”
一声震彻天地的闷响。山脚下,一个浑身缠绕锁链的巨人正用头颅疯狂撞击山基。巨人的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灰色,每撞一次,就有暗红色的血从山体裂缝中喷涌而出,那些血溅到空中,竟化作燃烧的火雨坠落。
“咚!”
第二下撞击。这次整座神山都剧烈摇晃,山顶传来轰隆隆的断裂声。高空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是天空本身。一道漆黑的裂缝从山巅向四周蔓延,像被打碎的镜面,裂缝中渗出粘稠的暗红色液体,那不是云,也不是光,是天在流血。
“不……”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
那是一个令人窒息的美丽身影——她上半身是人身,腰部以下却延伸出修长的蛇尾,鳞片在血色天光下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她双手捧着一个巨大的圆盘,盘面由五种颜色的奇石组成,正散发出令人目眩的彩光。
蛇尾女子腾空而起,玉盘在她手中旋转,拖曳出绚丽的尾焰。就在她即将飞向天穹裂缝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脚踝。
“别去。”一个披着玄色斗篷的男子站在地面,兜帽下的阴影中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补了这天,才是真正的劫难。”
女子在空中回头,长发在狂风中飞舞,露出她苍白如雪的面容,她眼中含着银色的泪。
“我不能看着天地毁灭。”她的声音很轻,却压过了天地崩塌的轰鸣,“这是我的职责。”
男子沉默地松开手。就在这一瞬间,女子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天穹,蛇尾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男子仰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你会坠落的。”男子低语,声音里带着先知般的悲悯,“而我们都会很快跟着坠落。”
仿佛印证他的话,大地突然剧烈震颤。脚下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地面正在渗出黑色的液体,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岩石化为齑粉。
更可怕的是地上的生灵。
一头比山还高的朱厌正在用爪子撕扯自己的胸膛,金色的内脏从伤口中涌出;无比巨大九尾狐蜷缩在角落,九条尾巴疯狂地抽打地面,每抽一下就有火花迸溅;饕餮大笑着吞噬自己的前爪,鲜血从嘴角流下却浑然不觉;应龙在空中盘旋,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鸣,龙鳞一片片脱落......
而那些修士模样的身影更加骇人。有的跪在地上用头撞地,额头血肉模糊却仍在狂笑;有的掐着自己的脖子,脸色紫胀也不松手;还有的正在用剑划开同伴的喉咙,鲜血喷溅到脸上却露出陶醉的表情。
高空中的蛇尾女子已经抵达最大的裂缝前。她将五色玉盘按在天穹的伤口上,银色的泪珠从脸颊滑落,每一滴泪都在空中凝结成冰晶,冰晶里封印着正在消散的山川湖海。
玉盘开始发光,五种色彩交织成网,缓缓覆盖天穹的裂缝。
就在裂缝闭合时,异变陡生——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天地。五色玉盘突然炸裂,十二道流光如同坠星般向四面八方飞射。
蛇尾女子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从高空坠落。
她的身体在半空中就开始消散,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玄衣男子猛地跃起,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伸出双手想要接住她,却只抓住了一片莹莹白光..……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分不清是那男子还是天地本身在说话,“醒来吧……”
“啊——!”
姬烨猛地从床榻上弹起,后背重重撞在土墙上。冷汗浸透了粗麻睡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断肋骨。
“又做噩梦了?”养父姬文博的声音伴随着拐杖敲击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老人推开门时,油灯昏黄的光在他皱纹间跳动,映出一双浑浊却关切的眼睛。
姬烨急促地喘息着,梦中的画面仍在脑海中翻腾——那座通天的神山、撞山的巨人、流血的天空……还有那个蛇尾女子坠落的身影。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喝点水。”姬文博递来一个粗陶碗,温热的水汽在油灯下氤氲,“这次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姬烨接过陶碗,温水润湿了干裂的嘴唇,“天塌了。有人在补天,但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但是什么?”姬文博在床沿坐下,枯瘦的手指搭上少年的脉搏。
“但是失败了。”姬烨抬头,“天上破了个大洞,地上的人都疯了,神兽在自相残杀……”他突然停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详细了,“就是……很奇怪的梦。”
姬文博沉默片刻,油灯在他眼中投下跳动的光点。“梦都是反的。”老人最终说道,声音低沉,“天不会塌,人也不会疯。”
“可是……”姬烨想说那个梦真实得可怕,想说梦中那个声音最后说的话,但养父已经站起身,从腰间取出一个布包。
“躺下。”姬文博展开布包,露出里面一排闪着寒光的银针,“该封脉了。”
姬烨顺从地躺回草席,却在针尖即将刺入穴位的瞬间抓住了养父的手腕:“爹,你相信梦会预示什么吗?”
姬文博的手顿了顿。屋外突然刮过一阵夜风,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有些梦,”老人慢慢抽回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确实不只是梦。”
破旧的茅草屋内,灯芯燃烧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偶尔爆出一两点火星,映照出床上少年苍白的脸。
姬烨仰面躺着,十六岁的少年面容清秀,眉目如画。月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轮廓分明的下颌线,薄唇紧抿时透着一股倔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暗处微微发亮,平静中藏着锐利的光芒。此刻他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却掩不住眉宇间与生俱来的坚毅气质。
“别动。”
养父姬文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而平稳。他坐在床沿,枯瘦的手指间捏着一根三寸长的金针。针身在油灯下泛着冷光,细如发丝的针尾缠绕着一截暗红色的线——那是深海盲鳗的筋,据说能镇邪气。
针尖刺入锁骨下的穴位时,姬烨浑身一颤。细微的疼痛顺着经脉蔓延,像是有蚂蚁在皮肤下爬行。从十岁起,每个月的这一夜,养父都会用这种特制的金针为他封脉。起初他还会哭闹挣扎,后来渐渐学会咬牙忍耐,直到现在,已经能保持近乎麻木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