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着夜露打在林清浅鬓角,她望着陆沉舟衣摆上被碎石划破的云纹,忽然发现他握剑的指尖在微微发颤。下山的青石板路泛着冷光,远处村落的灯火星星点点,像散落在夜幕里的糖画碎屑。
“你的伤...”她伸手去碰他护着的左臂,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只余下袖口翻卷间一闪而过的黑紫——那是方才地宫崩塌时被碎石砸中的地方,此刻怕是已伤及筋骨。陆沉舟回望她时仍带着惯常的轻笑:“不妨事,明日让张大夫敷副金创药便好。”可林清浅知道,他自小在杀手组织里落下的旧疾,每逢阴雨天便会发作,方才在地宫动了真气,怕是要缠绵几日了。
行至山脚驿站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驿站屋檐下挂着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动,林清浅颈间空荡的银镯位置骤然发烫,这是清云观秘法“警心铃”的反应——有人在附近动用了《太清真经》的真气。她下意识拽住陆沉舟手腕,却见他盯着驿站柱子上的梅花印记,瞳孔微缩。
“是梅花教的标记,三朵墨梅倒悬,是追杀令。”陆沉舟低声道,指尖抚过柱上浅刻的纹路,“他们比我们快半步。”话音未落,屋顶瓦片轻响,三道黑影如夜鸦扑落,袖口翻卷间露出淬毒的袖箭。林清浅腰间软鞭尚未出鞘,陆沉舟已旋身将她护在身后,软剑划破晨雾,却在与敌人兵器相交时发出刺耳的蜂鸣——对方用的是专破内家真气的玄铁刃。
“小心!”林清浅看见左侧杀手腰间缠着的丝绦,正是地宫所见的梅花教信物,立刻甩出鞭梢缠住对方手腕。可那杀手竟不顾手腕被勒断,反手将袖箭射向陆沉舟后心。千钧一发之际,驿站木门突然轰然洞开,一道白影如惊鸿掠过,玉骨折扇敲在袖箭上,火星四溅。
“江砚?”林清浅认出那袭绣着清云观暗纹的白衣,正是昨夜在槐树后为陈师叔收殓遗体的男子。此刻他手持折扇站在晨光里,扇面上绘着半枝墨梅,却在边缘处隐着云纹暗绣——正是清云观弟子才懂的双面绣法。
“见过师姐。”江砚折扇一收,对着林清浅行了个半礼,目光扫过陆沉舟时微微一顿,“陆公子的伤,怕是要尽快处理。”他指尖划过腰间玉佩,驿盏内突然腾出暖香,竟是清云观秘制的愈伤香。趁梅花教杀手被香气扰乱心神,陆沉舟软剑连点三人穴道,血腥味混着药香在晨雾里散开。
天光大亮时,三人已坐在驿站厢房内。江砚取出玉瓶替陆沉舟清理伤口,林清浅这才看清他掌心纹着半只蝴蝶,与陆沉舟后颈的胎记一模一样。“三年前我在黑市见过陈师叔,”江砚声音低沉,“他说清云观有至宝现世,让我暗中留意梅花教动向。昨夜在陆府后巷,我本想替陈师叔收尸,却发现他后颈的蝶印...只有掌门亲传弟子才有的金斑蝶,竟缺了半片翅膀。”
林清浅手一抖,差点碰翻桌上的残卷。她想起陈师叔临终前的半枚蝶印,想起陆沉舟后颈新浮现的半蝶,突然明白过来——清云观每代掌门收徒,都会将自己的蝶印分一半给最器重的弟子,作为护山大阵的钥匙。当年师父将半枚蝶印分给陈师叔和陆沉舟,如今陈师叔已死,陆沉舟的半蝶才会显现。
“这是《太清真经》残卷?”江砚盯着桌上泛着金光的经文,眼中闪过痛楚,“当年清云观藏书阁起火,我亲眼看见周明轩抱着经卷跑向梅花教的人...原来师父早就将真本一分为三,藏在了糖画、星图和...”他忽然望向林清浅腕间,“还有你从小戴着的银镯里。”
林清浅这才想起,银镯内侧确实刻着极小的经文,只是被她常年佩戴磨得模糊。她取出残卷与银镯对比,发现经文竟能拼接成完整的星图阵法——原来师父早将毕生心血分成三份,分别藏在最亲近的人身上。
“沉渊虽闭,但梅花教的‘三阴搜魂阵’还在运转。”江砚展开随身携带的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七处梅花标记,“他们在搜集清云观弟子的蝶印,试图重启沉渊。昨夜陈师叔拼死送来糖画,就是要告诉我们,第三块经卷碎片...在都城琉璃阁的‘蝶影盏’里。”
陆沉舟忽然按住林清浅冰凉的手,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攥紧了残卷。十年前的灭门案,三年前的刺杀,昨夜师父的陨落,所有线索都指向琉璃阁——那座都城最繁华的珍宝阁,表面卖着奇珍异宝,暗中却是各方势力的消息枢纽。
“明日便是琉璃阁五年一度的拍卖会,蝶影盏定会现世。”江砚指尖敲了敲地图上的红点,“但梅花教设下了‘梅花五毒阵’,只有带着蝶印的人才能进入内堂。”他望向陆沉舟后颈,“陆公子的半枚蝶印,正好与师姐的银镯残纹互补。”
林清浅忽然想起地宫崩塌时,陆沉舟替她挡下的那道暗箭,想起他每次受伤都要强撑着说“不妨事”。此刻晨光落在他眼前的青黑上,让这个向来从容的男子多了几分脆弱。她忽然伸手覆上他后颈的蝶印,掌心传来的温热让她鼻尖发酸:“这次换我护你。”
陆沉舟怔住,望着她眼中倒映的晨光,忽然轻笑出声。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好,听你的。”江砚见状别过脸去,折扇轻敲桌面:“二位若是叙完旧,明日卯初便需启程。琉璃阁的拍卖会,向来只招待有头有脸的人物——陆公子,恐怕得劳烦你重拾‘京城贵公子’的身份了。”
回到陆府时已近正午。林清浅刚踏入院门,就见丫鬟小桃抱着堆血衣匆匆走过,袖口绣着的墨梅让她心头一跳。“这是...谁的衣服?”她拦住小桃,却见少女眼中闪过惊恐:“是...是前院侍卫的,昨夜守夜时受了伤。”
血腥味混着梅花香从血衣渗出,正是梅花教独门的“腐骨香”。林清浅立刻拽着陆沉舟往后院跑,却见书房方向浓烟滚滚,火焰中隐约可见墨梅形状的火舌——有人在焚烧《太清真经》的残页。
“糟了!残卷还在书房!”林清浅正要冲进去,陆沉舟突然拉住她,指尖按在她眉心:“冷静。梅花教用的是‘焚心火’,专门灼烧内修之人的真气,你进去只会被反噬。”他望向屋顶,三道黑影正抱着匣子准备逃离,匣角露出的金边正是装残卷的楠木盒。
“交给我。”陆沉舟解下外袍,露出内里绣着银线云纹的中衣——那是清云观弟子的护心甲。他足尖点地跃入火场,软剑如游龙戏火,在墨梅火舌中劈开一条通路。林清浅看见他左臂伤口崩裂,鲜血滴在火舌上竟发出滋滋声响,却仍咬牙追上了持匣的杀手。
当陆沉舟抱着残卷从火海中冲出时,外袍已被烧得破破烂烂,发尾还带着焦痕。林清浅连忙取出陈师叔留下的糖画金粉——此刻只剩寥寥数粒,却在接触他伤口时发出微光,止血生肌的效果竟比金疮药还好。
“原来糖画里掺了师父的真气。”林清浅看着逐渐愈合的伤口,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师父总说糖画是“最甜的护心符”,原来每块糖画里都封存着清云观的护心诀。陆沉舟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用未受伤的手替她拢了拢被火燎到的鬓发:“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
深夜,三人在密室研究琉璃阁的地图。江砚摊开从杀手身上搜出的请柬,烫金的“蝶影”二字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红光。“琉璃阁的拍卖会分三层,第一层卖凡品,第二层卖灵器,第三层...卖‘人’。”他指尖划过请柬角落的暗纹,“蝶影盏在第三层,而进入第三层的凭证,是要献上一枚完整的蝶印——用清云观弟子的后颈血所绘。”
林清浅下意识摸向后颈,那里光滑如初,当年为了躲避追杀,师父曾用法术隐去了她的蝶印。而陆沉舟的半枚蝶印,此刻在烛火下泛着微光,与江砚掌心的半蝶遥相呼应。
“我有办法。”林清浅忽然取出银镯,用银针挑破指尖,将血滴在镯身的云纹上。银镯突然发出清鸣,映出她后颈渐渐浮现的蝶印——完整的金斑蝶,却在翅膀边缘缺了半片,正是师父当年分给弟子的印记。“当年师父说,我的蝶印要等找到命定之人才能显现。”她望向陆沉舟,“原来,是要与你的半蝶相合。”
陆沉舟望着她颈后流转的金光,忽然想起十年前破庙初见,小瞎子摸着他后颈的胎记说:“这里暖暖的,像糖画。”那时他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竟会是他命定的蝶影,是他要用一生来补全的半阙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