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漠北惊雷
朔风如刀,卷起漫天黄沙,将广袤的戈壁涂抹成一片混沌的昏黄。漠北深处,一支庞大的军队如同钢铁洪流,在苍茫天地间沉默行进。黑色的旌旗猎猎作响,巨大的“燕”字和“征虏大将军”旗号在风沙中时隐时现,透着一股百战雄师的肃杀与疲惫。
中军,一座由厚重毡毯围成的巨大营帐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巨大的牛皮地图铺在中央,山川河流、部落聚居点被朱砂与墨线标注得密密麻麻。炭火盆驱散着帐外的严寒,却驱不散帐内几位高级将领眉宇间的沉重。
朱棣端坐在铺着虎皮的帅椅上。他身形依旧魁伟,甲胄在身,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但细看之下,这位刚刚在斡难河畔取得对北元主力决定性胜利的永乐大帝,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阴霾。连日的追击与风沙,在他原本刚毅的脸上刻下了更深的沟壑,眼窝深陷,嘴唇紧抿,一股无形的焦躁与…深入骨髓的隐痛,在他周身弥漫。
“陛下,” 大将丘福之子丘安(代重伤父亲领军)指着地图上一处标记,“阿鲁台残部已遁入这茫茫戈壁深处,踪迹全无。我军粮草转运艰难,战马疲敝,斥候回报,前方百里皆是流沙险地,恐…恐难以为继。”
另一将领张辅(张玉之子)也沉声道:“陛下,将士们自出塞以来,转战千里,虽大破敌酋,然人困马乏,伤兵者日众。漠北苦寒,非久留之地。末将以为,当务之急是寻一稳固据点,休整兵马,待来年开春…”
“够了!” 朱棣猛地一拍扶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所有声音。他霍然起身,在帐内踱步,甲叶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朕知道!朕比你们更清楚将士的疲惫!但阿鲁台不死,北元不灭!今日纵虎归山,他日必成大患!难道要朕的子孙,再尝一次朕当年守北平的苦楚吗?!”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北平!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烤着他的心!自收到丘福密报朱高煦反叛、勾结朵颜围攻北平的消息后,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愤怒就攫住了他。他信任的长子朱高炽,他托付的江山社稷,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危局!而他,却被这该死的北元残寇拖在万里之外!
他强行压下立刻回师的冲动,以雷霆之势在斡难河击溃北元主力,只为尽快扫清后患。然而,阿鲁台这只狡猾的老狼却遁入了茫茫戈壁!每一日的耽搁,都让朱棣心中的焦灼如同毒蛇般噬咬!高炽如何了?北平如何了?张玉是否及时赶到?高煦那个逆子…是否伏诛?!
就在这时!
“呃啊——!”
一股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朱棣心口猛地炸开!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冰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要将它连同灵魂一起冻结、捏碎!那剧痛超越了肉体,直抵灵魂深处!与远在北平西山冰窟中那块帝血碎片濒临崩碎的感应,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
朱棣魁梧的身躯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白纸!他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瞬间渗出!一股冰冷、死寂、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寒意,顺着那灵魂的链接,汹涌地冲击着他的意识!他仿佛“看”到了一片幽蓝死寂的冰窟,一个散发着非人神性光辉的小小身影,一只覆盖着冰晶、带着终结一切生机的手掌,正缓缓落向…落向徐妙锦毫无生气的眉心!
“妙锦…冰儿…不!!!” 一个名字,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呐喊,几乎要冲破朱棣的喉咙!他仿佛感受到了徐妙锦生机即将彻底断绝的冰冷,感受到了冰儿意识彻底沉沦神性的绝望!那块承载着他意志与血脉的碎片…正在崩碎!
“陛下!” “陛下您怎么了?!” 帐内众将大惊失色,纷纷抢上前来。他们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失态!
朱棣猛地推开搀扶的丘安,强行站稳。他双目赤红,如同受伤的猛虎,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冰冷的恐惧,瞬间点燃了他胸中积压的所有怒火、焦灼和帝王的狂暴意志!
“传朕旨意!” 朱棣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急迫,瞬间压过了心口的剧痛:“大军即刻停止追击!丘安、张辅!由你二人统率主力,押解俘虏,携带缴获,徐徐南归!务必于一个月内,抵达开平卫(今内蒙古多伦)驻防待命!”
“陛下?!” 众将愕然。放弃追击阿鲁台?这等于前功尽弃!
“朕亲率三千营精骑!” 朱棣根本不给他们质疑的机会,语速快如爆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一人三马!轻装简从!抛下所有辎重!只带十日干粮!目标——北平!日夜兼程!朕要在七天之内,看到北平的城墙!”
七天?!一人三马?!从漠北深处到北平?!这简直是疯了!人困马乏之下,这是拿命在拼!
“陛下!万万不可!此去路途遥远,凶险万分!您的龙体…” 张辅急得跪倒在地。
“龙体?!” 朱棣猛地转身,赤红的双目如同燃烧的熔岩,扫过帐内每一位将领,那目光中的狂暴、焦虑和不容置疑的帝威,让所有人瞬间噤声!“朕的儿子!朕的江山!朕的…至亲之人!正在北平浴血!正在生死边缘挣扎!你们跟朕谈龙体?!!”
他深吸一口气,那剧痛再次袭来,让他身形又是一晃,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声音如同受伤雄狮的低吼,却带着撕裂苍穹的力量:“朕是天子!但朕也是父亲!是兄长!北平若有失,朕要这龙体何用?!传旨!违令者——斩!”
“末将…遵旨!” 丘安、张辅等人被朱棣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深沉如海的情感所震撼,深知已无法劝阻,只能轰然应命,心中却充满了巨大的担忧。
朱棣不再看他们,大步走向帐外。凛冽的朔风夹杂着黄沙扑面而来,吹动他染霜的鬓角。他遥望东南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万水千山,看到了那座浴血的城池,看到了冰窟中那绝望的一幕。
“撑住…都给朕撑住!等朕回来!” 他心中无声地咆哮,那心口的剧痛和冰冷的感应,此刻化作了最炽烈的动力。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指东南,声如龙啸,响彻整个军营:
“三千营!上马!随朕——回家!!!”
龙啸九天,震动漠北!三千最精锐的铁骑如同离弦之箭,在朱棣的亲自率领下,卷起漫天烟尘,向着北平的方向,开始了这场与时间赛跑、与死神竞速的亡命驰援!每一匹战马的口鼻都喷吐着白气,每一个骑士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坚毅,但他们的皇帝冲在最前面,如同一面不倒的旗帜!
**二、 金陵十日劫(上)**
金陵,皇宫大内,天牢最底层。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几盏昏暗的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勉强驱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腐臭味和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了药草与焦糊的诡异气息。
马三保被以一种极其屈辱而痛苦的姿势,锁在特制的精钢铁架上。他枯瘦的身体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烙铁的焦痕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伤口,有些深可见骨,脓血混杂着黄绿色的药汁不断渗出,散发着恶臭。他的十根手指指甲被尽数拔去,露出血肉模糊的指端。显然,吕雉兑现了她的“诺言”——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浑浊、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和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这具正在腐烂的躯体承受的痛苦,与他无关。他咧着嘴,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发出“嗬嗬”的低笑,如同夜枭悲鸣。
吕雉(吕雉)就站在他面前。她换了一身素净的常服,脸上没有任何脂粉,苍白得近乎透明。连日来的煎熬、愤怒、恐惧和巨大的压力,让她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但那双凤目中的冰冷和杀意,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锋利,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
她身后,站着面容肃穆、但难掩疲惫的慧明大师,以及脸色同样难看的齐泰和黄子澄。几个穿着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的东厂番子如同鬼影般侍立一旁,手中拿着各种令人胆寒的刑具。
“马三保,” 吕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在这死寂的牢房中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十日之期,已过半。皇儿身上的邪纹,在佛血凤钗压制下虽暂缓蔓延,但慧明大师说,若无你的‘心头精血’为引,五日后邪力必将反噬,皇儿…将万劫不复。”
她向前一步,几乎要贴到马三保那张可怖的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诱惑与冰冷的威胁:“哀家知道你不怕死,也不怕痛。哀家有的是手段,让你这具残躯再‘活’上一年半载,日日尝尽人间极刑!但…你就不想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建文陛下’的江山,是如何千秋万代的吗?你就不想知道,你口中那‘必开遍金陵’的血莲,究竟是何等‘盛景’吗?”
马三保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痰音,怨毒地盯着吕雉,嘶声道:“毒…妇…你…休想…老母…会…替我…报仇…血莲…已开…你们…都…得死…嗬嗬…”
“‘老母’?无生老母?” 吕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称呼,凤目寒光一闪,“白莲余孽!果然是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鼠辈在作祟!说!‘血莲’到底是什么?!如何解这魇镇?!如何取得你的心头血?!”
“嗬…解?…无解…” 马三保眼中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心头血?…除非…我…心甘…情愿…否则…你…取之…无用…反而…加速…小孽种…变…傀儡…嗬嗬…吕雉…你…永远…救不了…你儿子…看着…他…变成…行尸…走肉…吧…”
“你——!” 吕雉胸中怒火翻腾,几乎要控制不住!这老阉狗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十日之期如同悬顶利剑,每一刻流逝都让她心如刀绞!她猛地看向慧明大师。
慧明大师双手合十,低宣佛号,脸上带着深沉的悲悯:“阿弥陀佛。太后,此獠心志已入魔道,寻常威逼利诱,恐难奏效。那‘心甘情愿’四字,是此术最恶毒之处。强行取血,确如他所言,邪力失控,陛下危矣。除非…”
“除非什么?” 吕雉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除非…能寻到比魇镇邪力更强大的‘愿力’或‘执念’,强行覆盖其邪魂链接,或可…有一线机会。” 慧明大师眉头紧锁,“但此等力量,非大慈悲、大宏愿、大牺牲者不可得…难,难如登天!”
比邪力更强大的愿力或执念?吕雉的心沉了下去。她贵为太后,执掌生杀,但要论纯粹的“愿力”…她看着马三保那怨毒疯狂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再次涌上心头。难道…真的无解了吗?
就在这时!
“报——!!!” 一个东厂番子神色仓皇地冲进天牢,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带着惊恐:“太后!不好了!宫中…宫中爆发疫症!”
“疫症?!” 众人脸色剧变!
“是…是‘血莲瘟’!” 番子的声音都在发抖,“最先是从浣衣局几个低等宫女开始,身上…身上莫名出现暗红色的斑点,像…像莲花花瓣!然后高烧不退,口鼻溢血,不到一日…就…就浑身溃烂流脓而死!现在…现在已蔓延到尚膳监和内官监!染病者已有数十人!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齐泰厉声喝问。
“而且…据说…据说死者的血…会…会吸引一种从未见过的、指甲盖大小、通体血红的…怪虫!被咬者…很快也会出现同样症状!” 番子面无人色。
血莲瘟?!暗红斑如莲花?!怪虫?!!
吕雉、慧明、齐泰、黄子澄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马三保昏迷前那恶毒的诅咒——“血莲开遍金陵”!
这根本不是什么象征!而是真真切切、恐怖绝伦的瘟疫!是白莲教精心培育、通过马三保之手散播的灭顶之灾!
“嗬…嗬嗬…嗬嗬嗬…” 锁链上的马三保突然爆发出更加癫狂、更加怨毒的笑声,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意,“来了…来了…无生老母…降罚…血莲…开遍…金陵…所有人…都得死…都得给…建文陛下…陪葬!吕雉…你…第一个…跑不了…嗬嗬嗬…”
“闭嘴!” 吕雉厉喝,但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脸色煞白。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瘟疫!比刀兵更可怕的灾难!一旦在皇宫乃至金陵城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她的皇儿还身中邪咒,如何能抵挡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