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变化(1 / 2)

永淳二年的春风刚吹化洛阳城的残雪,紫微宫的权谋场便掀起了人事暗涌。三月的第一个卯时,宰相李义琰跪在御书房外,指尖捏着辞呈的边角已被冷汗洇透——他昨日刚为父母改葬完毕,便传来“违制厚葬”的弹劾,那些堆砌在灵堂前的石兽、碑刻上的溢美之词,分明是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就等他露出破绽。

“陛下,臣近年足疾日重,实在难担宰辅之责……”他抬头望着龙榻上的李治,却撞见武后斜倚在纱帐后,手中团扇轻摇,扇面上的牡丹开得正艳。

前日她在寝殿“侍奉汤药”时,定是提了那桩改葬之事——他太清楚这对帝后的默契了,李治揉着太阳穴时微蹙的眉峰,与武后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光,早已说明了一切。

“既如此,爱卿便安心养病吧。”李治的声音带着久病的疲惫,却无半分挽留之意。李义琰叩首时听见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武后的亲信中书舍人正捧着早已拟好的制书候在一旁。从长安到洛阳,这样的场景已上演过无数次:老臣因“过失”请辞,新贵踩着旧人的台阶上位,唯一不变的,是纱帐后那道掌控着风向的身影。

三日后,崔志文的死讯传来时,武后正在含凉殿赏新开的姚黄牡丹。花瓣落在她玄色裙裾上,像极了朝堂上那些旧臣的命运——绚烂时显赫一时,凋零时却连声响都没留下。“崔公年事已高,终究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她指尖拂过花蕊,对身旁的上官婉儿笑道,“不过也好,相位空出来了,该让懂得‘顺应天时’的人坐坐了。”

此时的宰相班子里,唯有八十高龄的刘仁轨还撑着老迈的身子端坐在政事堂——这位历经三朝的老将,像一根孤零零的旧柱,立在渐渐翻新的朝堂上。可就连他也明白,当李义琰辞官、崔志文亡故,剩下的相位早已被武氏亲族、门生填满:武承嗣握着户部大权,武三思在兵部呼风唤雨,就连素来中立的礼部尚书,也成了每日往含凉殿递密折的“自己人”。

政事堂的铜漏依旧昼夜不停,可堂中议事的声音却变了腔调。从前老臣们为一道国策争得面红耳赤,如今却是“天后以为如何”成了开场白。当武后的亲信们捧着她亲批的条陈走进来,满朝文武的目光便会齐刷刷落在那方朱红印泥上——那不是皇后的凤印,而是李治半年前亲赐的“天后宝”,特许她“临机处置军国重事”。

李治躺在贞观殿的龙榻上,听着宦官禀报宰相班子的变动,忽然想起登基初年的政事堂。那时父亲留下的老臣们个个挺直腰板,敢在他面前直言“天子不可偏私”,可如今……他望着帐顶被烛火映得晃动的影子,忽然一阵心悸——那些曾经让他敬畏的“祖制”“忠谏”,竟在武后的运筹里,像春雪般渐渐化了。

七月的洛阳城酷热难耐,李治的头风病已到了药石难医的地步。太医院的太医们跪在寝殿外,额角的冷汗滴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圆斑——他们清楚,陛下服下的“长生药”早已不是治病,而是求一个“延缓归天”的心理安慰。当武后提议将十月的嵩山封禅推迟到次年正月时,他望着她眼中难得的“关切”,竟分不清这是妻子对丈夫的心疼,还是政治家对权力过渡的筹谋。

“也好,朕……还想再看看洛阳的雪。”他勉强扯出一丝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的玉镇纸——那是武后去年送他的生辰礼,刻着“江山永固”四字,如今却显得格外刺眼。他知道自己等不到来年正月了,就像他知道,当他龙御归天,这满朝的“武后党”便会堂而皇之地接过权柄,而李唐的江山,或许真的要换一副模样了。

夜幕降临,紫微宫的角楼响起更声。武后站在贞观殿外,望着殿内忽明忽暗的烛火,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李治的时日无多,也知道老臣们私下里骂她“牝鸡司晨”,可当她想起二十年前在感业寺挨饿受冻的日子,想起长子李弘暴毙时她在灵前发的誓,便觉得这一路踩碎的旧制、扳倒的老臣,都是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