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迹未干的遗诏旁,玄奘法师身披袈裟静立。李世民望着高僧手中的贝叶经,恍惚间回到武德九年那个血色清晨。
玄武门的箭雨、兄长的首级、尉迟恭染血的铠甲...这些画面与贞观年间万国来朝的盛景、李靖破突厥时的捷报、魏征犯颜直谏的铮言,在眼前交织成光怪陆离的画卷。
\"法师,\"李世民忽然抓住玄奘的衣袖,\"朕杀兄屠弟,逼父退位,可还有解脱之道?\"经文声顿了顿,又复响起:\"诸罪业中,杀业最重;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帝王阖目聆听,泪水顺着皱纹滑落,打湿了枕畔《贞观政要》的书页——那上面还留着房玄龄批注的蝇头小楷。
经声渐歇,李世民强撑着坐起,命人取来玉扳指。扳指上刻着\"贞观\"二字,边缘还带着当年征战时的缺口:
\"若嫔妃出家,可算供养?\"玄奘双手合十:\"施主一念清净,即生净土。\"
帝王长舒一口气,将扳指重重按在楚遂良呈上的遗诏末尾,指腹碾过朱砂印泥时,仿佛又回到了登基那日,亲手盖上传国玉玺的瞬间。
次日,含风殿内烛火摇曳,映得蟠龙柱上的金鳞忽明忽暗。
张起灵踏入殿中时,玄色劲装未沾半星尘埃,腰间铠甲却泛着冷冽的光。
李世民斜倚在龙榻上,骨节嶙峋的手指摩挲着榻边玉如意,望着殿外来人,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涟漪。
\"参见圣上。\"张起灵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如古寺钟鸣。
\"平身。\"李世民勉力抬手,锦袖滑落露出枯瘦的手腕,\"朕真的累了...\"他凝视着眼前人,恍惚间仿佛看见十三年前那个初入不良人的少年,\"麒麟侯似乎没有变化啊。\"
殿外夜风穿堂而过,将烛火吹得剧烈晃动,在张起灵脸上投下破碎的光影。
张起灵垂眸不语,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李世民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久病的沙哑:
\"朕看你和袁天罡都是一类人——心藏万千事,却不肯吐露半句。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锦帕捂嘴时,指缝间渗出点点猩红。
\"是。\"张起灵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代价便是失去记忆。\"殿内陡然安静,唯有漏壶滴水声清晰可闻。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张起灵腰间的麒麟玉佩上,那是当年他亲赐的信物,此刻在烛光下泛着幽光。
\"果然...\"李世民叹息着靠回软垫,眼神中满是疲惫与怅惘,\"代价也不小啊。失去记忆...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望向殿外深沉的夜色,思绪却飘回了年少时的战场。
那时的他鲜衣怒马,记得每一位并肩作战的兄弟,记得玄武门的血,记得登基那日的朝阳。
可如今,那些记忆如同被岁月磨去棱角的铜镜,渐渐模糊不清。
张起灵依旧笔直地站着,如同殿前的石俑。
他能感受到帝王话语中的苍凉,却无法回应。
因为他连自己失去的记忆是什么,都无从知晓。
殿外传来更鼓声,惊起檐下夜枭,刺耳的啼叫刺破寂静,也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