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红泥小炭炉,搁在黄花梨木的茶几上,浅浅的炉火温顺的舔舐着胖乎乎的陶瓷药罐。罐口飘荡着一圈圈的白气,带着杜仲黄芪等甘苦交织的浓郁药香,将屋里熏染的暖气氤氲。窗扉半开着,茯苓蹲在炉边,轻轻的搅动着罐里褐色的药汁,她手中的木勺带着舒缓的弧度。
自从茯苓来了之后,每日里变着花样准备着对孕妇有益的药膳。燕窝羹、阿胶红枣粥,乌鸡人参汤……王婉的饮食被严密的管控着,入口及贴身使用的每一样东西,都要经过茯苓的亲自查验。就连李恪之每日下朝后回到昭阳殿前,都要沐浴更衣,生怕有一丝丝的马虎。所有进出昭阳殿的人和物品,都要经过层层审核,赵霄与周通、韩中书两位将军,带着心腹侍卫们,把昭阳殿的每一扇门窗,每一片砖瓦都不漏声色的巡查了无数遍,恐怕就连空中偶尔飞过的鸟儿,他们都能辨别出雌雄来。
王婉刚从长宁公主阿慈所居的偏殿出来,深秋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仿佛是大朵的棉花散乱在无边无际的天幕上,树叶都落得差不多了,只有亭台边的那一丛竹子依旧郁郁葱葱,在若有若无的秋风中沙沙的轻吟着岁月的曲章。这样好的天气,王婉站在院里抬头远眺,远处,除了层层叠叠的屋脊殿角,什么也看不到。
“皇后娘娘”,茯苓温和沉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该用汤药了”。王婉回头,目光落在茯苓被炉火烤的红彤彤的脸上,轻轻地点头道:“有劳你费心了。”
“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茯苓捧着一盏温热的汤药,声音低柔。“这是安胎固本的汤药,最是稳妥,对火候要求也极为严苛,文火慢煎,须要不停歇的搅动九九八十一下。药力才能尽数被激发,煎好后,以适量牛乳兑之,既可使其味入口甘甜,也可降除秋日的燥气。娘娘需按时服用,不仅有助龙胎,就是对娘娘的凤体也大有裨益。”
她说着,抬眼看了看正沐浴在日光中的王婉,整个人仿佛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只见她除了腹部高高隆起,四肢依旧纤细,恬淡美丽的脸上带着去壳鸡蛋般的柔润细腻。对上她那秋水一样澄澈的双眸,正含着淡淡的笑意,茯苓忙低下头道:“皇后,尽管放心,一切有奴婢在,药膳调理,饮食起居,奴婢定会安排的妥妥帖帖的。皇上对皇后这般爱重,当真是世间少有。”
“哦,听说先帝对先皇后也是一往情深,不知你可曾见过?”王婉扶着春兰的手,一边慢慢地走回屋里坐下,一边轻声问道。茯苓把药盏恭敬地送到王婉手中,退后几步,垂手侍立道:“那是奴婢才刚刚入宫,有幸见过先皇后,据宫中的老人讲,人人都口口称颂的先皇后,其实是被累死的。她频繁的生育皇子公主,又要亲自教养,还要替皇上管理庞大的后宫。为助皇上开疆拓土,她带头节俭,月子中连一碗燕窝粥都不舍得用。无数个日夜的殚精竭虑,又要防备皇上对自己母家的猜忌,这般的耗费心理才使得她英年早逝……女人能做到这个份上确实不易,但先皇对她的情深意重谁又能知道有几分真心呢?”
猛然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茯苓忙跪下道:“皇后恕罪,是奴婢该死,妄仪先帝先皇后。”王婉抿了一口带着奶香的淡褐色药汤咽下,云淡风轻的说道:“别动不动就请罪的,不过是长日无聊,闲谈几句,说不上是妄议,你且起来吧。”看着皇后脸上淡淡的微笑,茯苓起身思忖道,怪不得昭阳殿的宫女太监都彬彬有礼,行事有道,有这样一位和颜悦色的主子,就算是当奴婢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