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偏头躲开,景泰蓝镯子撞在铜钟上发出闷响。
陆明远顺势将雪茄按灭在钟摆凹槽里,青烟腾起时,她看清烟灰里掺着的金箔碎屑。
这是黑市交易时的验资手段,三年前她陪林禹去十六铺码头验货时见过。
\"下月初七,吴淞口有批法国客商要验货。\"陆明远突然扯开领带,露出锁骨处新鲜的抓痕,\"他们带的鉴定师...\"他故意停顿,看着苏瑶用茶渍在地图边缘画出朵山茶花——正是许家当年走私文物时用的暗号。
江面忽地传来汽笛长鸣,苏瑶借着整理披肩的动作,将藏着微型相机的玳瑁梳子塞进陆明远大衣口袋。
梳齿间缠着根长发,在月光下泛着与许绾绾截然不同的栗色。
三日后,林宅书房。
苏瑶跪坐在波斯地毯上整理账本,陈伯递茶时\"不小心\"碰倒了墨水瓶。
她抢救账册的动作行云流水,却故意让墨水染红左手小指——许绾绾当年被砚台砸伤的位置。
\"苏小姐,广慈医院的捐赠名单...\"陈伯掏出手帕欲擦,瞥见她用红墨水勾出的几个名字突然顿住。
二十年前太太临终前,也曾用朱笔圈过这些买办家族。
苏瑶将洇湿的账本摊在窗台晾晒,午后的穿堂风掀起页角,露出夹在其中的码头货单。
陈伯弯腰捡起被风吹落的钢笔时,浑浊瞳孔里映出她裙摆下的伤疤贴——画得比上周又淡了三分。
入夜,苏瑶对着梳妆镜调整锁骨处的痣,虎皮鹦鹉在笼子里突然扑腾:\"绾绾添茶!
绾绾添茶!\"她手一抖,螺子黛在胸口拉出条细长的黑线,像极了1937年报纸上那则沉船新闻的讣告栏边框。
林禹的脚步声在回廊响起时,苏瑶抓起香水瓶往锁骨喷。
浓郁的法式香精盖住了茉莉头油味,却在镜面凝出颗将坠未坠的水珠,倒映出她身后多宝阁上失踪三天的翡翠拆信刀。
\"下周的商界联谊会...\"林禹的领针擦过她后颈,\"你准备穿那件墨绿色旗袍。\"不是商量,是命令。
苏瑶对着镜子调整珍珠项链,指尖在听到\"墨绿色\"时微微蜷缩——许绾绾就是穿着这个颜色的洋装,在十六岁生日宴摔碎了林家祖传的翡翠镯。
更鼓敲过三响,苏瑶摸进后厨煮宵夜。
灶台上摆着碗没收拾的杏仁酪,碗底残渣凝成的图案恰似外滩钟楼轮廓。
她舀起一勺桂花蜜浇上去,甜腻的琥珀色立刻吞没了青砖轮廓。
次日清晨,陈伯在苏瑶房门口发现个牛皮纸袋。
里面装着陆家货轮的装卸记录,首页用红笔圈出的数字正好对应丝绸配额数量。
老管家掏出老花镜擦拭时,一片茉莉花瓣从镜盒夹层飘落——正是苏瑶那日袖口藏的花种新开的第一朵。
慈善拍卖会上,苏瑶第三次举牌时,陆明远突然起身整理领结。
水晶吊灯将他影子投在林禹的竞拍牌上,数字7的阴影恰好补全了苏瑶牌面的缺口。
最终落槌价停在七万七千块,正是许家当年被吞并的纺织厂地契成交价。
\"恭喜林先生。\"陆明远隔着人群举杯,杯沿沾着的口红印艳如苏瑶耳坠。
林禹揽在苏瑶腰间的手突然收紧,掐得她盘扣里藏的怀表咔哒作响——表盖内侧新贴的船票残角,日期赫然是下周的港岛邮轮班次。
月光漫过林宅飞檐时,苏瑶对着梳妆镜练习许绾绾的签名。
钢笔尖在\"许\"字最后一捺突然劈叉,墨迹晕染成吴淞口的浪头形状。
她将废纸团丢进炭盆,火舌卷起时映出账本里夹着的半张鉴定书——陆明远给的法国客商资料,鉴定师签名处留着道新鲜的钢笔划痕。
镜中美人忽然伸手按住左胸,那里本该有颗随呼吸起伏的朱砂痣。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苏瑶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第一次觉得晨雾里飘来的轮船汽笛声,像极了她那幅假面裂开时的细碎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