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忘被踹得一个趔趄,扑倒在柳仲身边的泥水里。廖琛毫不留情,揪着他的衣领,连拉带踹,在无数道惊骇、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将他拖回了六扇门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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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扇门议事堂,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重得令人窒息。雨水顺着许忘湿透的头发、衣角滴落在地板上,发出单调而冰冷的“滴答”声,汇成一小滩不断扩大的水渍。
廖琛面色铁青,语速极快地将街心发生的一切,连同许忘那惊世骇俗的一刀,原原本本地禀报给闻讯赶来的副总管刘承畴。
刘承畴静静地听着,背对着众人,面朝堂上悬挂的“明镜高悬”匾额。他身形纹丝未动,仿佛一尊石雕。只有离得最近的廖琛,才敏锐地捕捉到这位副总管负在身后的双手,指节捏得微微发白,甚至能听到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的轻微“咯吱”声。
那是怒到极致的压抑,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被硬生生按进了地底深处。
整个议事堂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剩下窗外愈发狂暴的雨声和许忘身上滴水的声响。所有在场的捕快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预料之中的雷霆震怒。
然而,当廖琛最后一个字落下,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又持续了数息之后,刘承畴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反而是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捉摸的表情。他浑浊的目光落在许忘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潭,带着审视、考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你做得很好。”
刘承畴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语调平缓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瞬间在所有人心中激起惊涛骇浪!廖琛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与难以置信。
连一直低着头的许忘,也不由得抬起了沾满泥水和血污的脸,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刘承畴,试图从他脸上分辨这句话究竟是刻骨的嘲讽,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深意。
刘承畴没有理会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他踱步到许忘面前,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深处,是冰封般的算计和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他刚才的沉默和此刻的反常夸奖,都是在瞬间权衡利弊的结果——许忘闯下弥天大祸,却也用最激烈的方式,捅破了那层六扇门积弱已久的脓疮!这正是他刘承畴想做而不敢做、或者说找不到合适时机去做的!
眼前这个锋芒毕露、实力不俗又机智敏慧的小捕快,成了他手中一把意外的、锋利的刀!与其浪费在无谓的责罚或逃亡上,不如……让他去完成那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砰!”一声闷响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刘承畴一掌重重拍在旁边的硬木桌案上,力道之大,竟让厚重的案角瞬间裂开一道清晰的缝隙!这突兀的爆发,瞬间驱散了刚才那诡异的平静气氛,仿佛之前的夸奖只是一场错觉。
“混账!”刘承畴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焦躁,他死死盯着许忘,“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削了蒋寿生的耳朵,就等于把天捅了个窟窿!羽骁睚眦必报,他绝不会放过你,连带着整个六扇门都要给你陪葬!”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意,声音重新变得冰冷刺骨,语速快得如同连珠炮: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就两条路!”
“第一,”他竖起一根手指,眼神锐利如刀,“立刻脱了这身皮,交出腰牌佩刀,趁羽骁的人还没彻底封城,有多远滚多远!隐姓埋名,这辈子别再踏进燕州一步!或许……能捡条贱命!”
“第二,”他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死死锁定许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逼迫感,“拿上这个!”他猛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厚厚卷宗,重重拍在裂开的桌案上。
接着,他又迅速从贴身内袋中摸索出一物——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触手温润、雕琢着精细龙纹的紫色玉佩,玉佩边缘断裂,显然只是半块。他将这半块玉佩郑重地压在卷宗之上。
“这是羽骁这些年犯下的累累罪行!桩桩件件,铁证如山!还有这半块玉佩,是信物,务必亲手交到大理寺少卿司徒季大人手中!司徒大人与羽文台有旧怨,且刚正不阿,是唯一可能扳倒羽家父子的希望!”
刘承畴语速急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你立刻启程,秘赴磐城!记住,只许交给司徒大人本人!若你不幸落入羽骁之手……”
刘承畴没有说下去,但那森冷如冰窖、带着赤裸裸威胁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死也不能供出六扇门!这是你唯一的生路,也是你为六扇门、为你闯下的祸……赎罪的唯一方式!
许忘抹去脸上的雨水和血污,目光锐利如电,扫过那厚厚的、仿佛承载着千斤重量的卷宗,以及那半块透着神秘暖意的龙纹玉佩。
迎上刘承畴那充满了逼迫、算计却又暗藏一丝希冀的目光,瞬间明白了对方那句“你做得很好”背后真正的含义——不是赞许他的冲动,而是赞许他创造了一个机会,一个让刘承畴能借刀杀人的机会!
“我选第二条。”许忘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如同淬火的寒铁。“但请副总管,务必护我柳仲师兄周全!”
刘承畴眼中精光爆闪,那是一种计谋得逞和看到一线生机的混合光芒,他重重点头:“放心!六扇门执行公务在先,羽骁还不敢明着动他!卷宗和信物你收好,立刻从后门走!记住,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廖琛知!若有第四人知晓……”他再次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寒意森然,不容置疑。
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脸色变幻不定的廖琛,此刻才深深看了许忘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担忧,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对年轻血性的惋惜,最终只化作沉甸甸的四个字,低低吐出:“活着回来。”
许忘不再多言,迅速接过卷宗和玉佩。卷宗入手沉重冰凉,那半块龙纹玉佩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他贴身藏好,转身大步走向后门。
门外,暴雨依旧。六扇门沉重的后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吱呀”声,隔绝了内外的世界,仿佛也隔绝了他与过去的安稳。燕州城巨大的阴影在雨幕中显得更加森严可怖。
他紧了紧怀中那藏着秘密的卷宗和玉佩,感受着贴身存放的牛皮卷那熟悉的微凉触感,眼神锐利如刀。
“羽骁……磐城……该来的,总归要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