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量出血尺的公道(1 / 2)

京都的空气,带着一种凛冽的干燥。阿达克拄着单拐,左腿的石膏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沉重苍白。他站在明正律师事务所那扇不算宽敞的玻璃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一丝刺痛,却奇异地让他因紧张而狂跳的心稍稍平复。那口从胸腔深处涌上来的血腥味,仿佛还在舌尖徘徊,提醒着他这一切的起点。

推开门,暖气和略显紧张的寂静扑面而来。老赵紧紧跟在他身边,粗糙的大手一直虚扶着他的胳膊,像怕他随时会倒下。办公室里,秦明律师已经在了。他今天没穿那件熨帖的白衬衫,而是换了一身深色的、笔挺的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阿达克和老赵,没有寒暄,只微微颔首。

“都准备好了?”秦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的质感。

阿达克用力点头,喉头滚动了一下,没发出声音。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腋下的单拐,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桌上,放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正是那把沾着泥点和暗红色干涸血迹的黄铜道尺。1435毫米的刻度线,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无情的光泽。旁边,堆叠着厚厚的卷宗,像一座沉默的堡垒。

“走。”秦明拿起证物袋和公文包,动作干脆利落。

洛都市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的大厅,空旷得能听到脚步的回音。暖气开得很足,空气却沉闷得令人窒息。阿达克被安排坐在申请人席位上,老赵作为旁听者,只能坐在他身后几排的位置,眼神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对面,被申请人席位上,洛省都市铁路公司的代表阵容庞大而肃穆。为首的是公司法律顾问张斌,一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眼神精明的中年人。他身边坐着安全监察处处长,一个面无表情、眼神阴鸷的男人。再旁边,是沟帮子车间主任王有才,他那张圆胖的脸此刻绷得紧紧的,努力维持着严肃,但微微闪躲的眼神和额角渗出的细汗,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他甚至不敢朝阿达克这边看一眼。工长陈大奎也在,坐在最边上,腰板挺得笔直,像一尊紧绷的雕塑,但偶尔扫过阿达克的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仲裁员宣布开庭,公式化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张斌率先代表公司发言。他站起身,姿态从容,语调平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他首先出示了那份盖着鲜红印章的《事故调查处理通报》,声音清晰地回荡:“…经公司安全监察处严格调查认定,本次事故的直接原因,系申请人阿达克安全意识淡薄,在操作液压起拨道器过程中,严重违反《铁路工务安全规则》第78条、第105条之规定,未能对设备进行作业前状态检查,注意力严重不集中,直接导致了设备意外倾覆,造成其自身重伤。”

他的目光扫过仲裁席,带着一种“铁证如山”的意味:“公司依据《劳动合同法》第三十九条及公司内部《员工奖惩条例》第八条、第二十一条之规定,给予阿达克记大过处分,离岗参加强制性安全培训,完全合法合规。”

紧接着,他出示了那份《工伤赔偿核算单》和厚厚的《安全绩效管理办法》文件:“关于工伤赔偿,公司严格依照《工伤保险条例》及洛省相关规定核算并承担,总额三十一万七千六百元,分文不少。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强硬,“根据公司《安全绩效管理办法》第三章第十二条明确规定,凡发生责任性轻伤及以上事故的责任人,其当年及累积未发放的安全绩效奖金,一律全额否决扣除!阿达克历年累积安全绩效奖金共计二十八万四千三百元,此款项依法依规从其工伤赔偿金中扣除,天经地义!”

他最后总结,声音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虚伪:“公司对阿达克同志的遭遇深表同情,在医疗救治、生活关怀方面已竭尽所能。但同情不能代替规则,更不能凌驾于法律和制度之上!公司的一切处理决定,均是基于事实、依据规章、程序合法,请求仲裁庭依法驳回申请人的全部无理请求!”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糖衣的毒药,精准地复述着那份冰冷的通报,试图再次将那顶“责任人”的帽子死死扣在阿达克头上。阿达克坐在那里,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制住想要冲上去撕碎那份伪证的冲动。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石膏禁锢的病床,听着王有才念出同样冰冷的话语,那种被规则机器碾压的窒息感再次扼住了他的喉咙。

轮到秦明了。

他没有立刻起身反驳,而是缓缓拿起桌上那个装着黄铜道尺的透明证物袋。道尺上干涸的血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走到仲裁席前,将证物袋轻轻放在仲裁员面前的桌面上。

“仲裁员,”秦明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寂静的力量,“这把尺,是铁路工人最熟悉、最基本的工具。它的刻度,1435毫米,是国际标准轨距,毫厘不能差。它象征着规则,象征着精准,象征着对安全的绝对要求。”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对面脸色微变的张斌等人,最后落在仲裁员脸上:“我的当事人阿达克,一个在钢轨上摸爬滚打了近十年的老工人,比任何人都敬畏这把尺,敬畏它代表的规则和安全!但今天,我想请仲裁庭看看这把尺上的东西。”

秦明的手指,隔着塑料袋,精准地点在那片暗红色的斑点上:“这是什么?是油污吗?是泥巴吗?不!这是阿达克的血!是他那天在正午五十多度的钢轨旁,被这台号称‘安全可靠’的设备砸断腿骨时,喷溅上去的血!”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愤怒:“请问公司代表!你们用这把冰冷的尺,量出了阿达克所谓的‘操作疏漏’!量出了他该扣的二十八万血汗钱!量得那么精准!那么冷酷!那么‘合规’!那么‘合法’!”

秦明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刺向张斌:“那你们用这把尺,量过这台肇事的液压起拨道器吗?!量过它的出厂日期吗?!量过它核心承重支杆的金属疲劳度吗?!量过它超期服役了多少年吗?!”

他猛地转身,拿起一份文件,重重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仲裁庭似乎都晃了一下:“这是我们从设备档案库最底层翻出来的、几乎被遗忘的设备原始档案!这台拨道器,型号tGq-3型,出厂日期是十五年前!早已超过设计使用寿命五年以上!按照国家《特种设备安全监察条例》和铁路总公司《大型养路机械管理规定》,它早该强制报废!”

秦明的声音如同连珠炮,毫不留情:“沟帮子车间,乃至整个巨人城工务段,有多少这样的超期服役、带病运行的‘定时炸弹’?安全监察处每年的设备检查报告都是怎么通过的?王有才主任!陈大奎工长!你们每天催促工人赶进度、压时间的时候,有没有用这把尺,量一量手下这些老掉牙的设备还能不能承受高强度作业?!”

王有才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额头的汗珠滚滚而下,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椅子里。陈大奎的脸色铁青,腮帮子咬得死紧,眼神凶狠地瞪着秦明,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秦明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又拿起一叠照片和工友们的联名证词:“这些照片,清晰显示肇事的tGq-3型拨道器承重支杆,在事故发生前就已经存在明显的陈旧性裂纹!这些联名证词,来自当天在场的工友,他们都可以证明,阿达克操作前进行了必要的检查,是陈大奎工长在路基上方阴凉处不停地厉声催促,‘磨蹭什么!后面车等着压道呢!’巨大的压力下,阿达克才在设备本就不堪重负的情况下,被迫发力操作!请问张顾问!公司的《事故调查》,调查了设备老化问题吗?调查了现场管理人员的违规指挥施压问题吗?你们的尺,为什么只量阿达克一个人?!为什么只量那些能减轻公司责任的所谓‘规则’?!”

他拿起那份《事故通报》,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这份所谓的‘铁证’,不过是为了切割责任、推诿甩锅、榨取员工血汗而精心编织的遮羞布!是你们用冰冷的规则之尺,对一个断了腿的工人进行的二次伤害!是披着合法外衣的掠夺!”

秦明转向仲裁员,语气斩钉截铁:“因此,我们要求:第一,撤销对申请人阿达克的一切不实处分!第二,责令被申请人洛省都市铁路公司,全额支付工伤赔偿金三十一万七千六百元!第三,责令被申请人全额支付被非法克扣的安全绩效奖金二十八万四千三百元!第四,要求被申请人公开道歉,并对其安全管理漏洞进行彻底整改!”

他最后指向那把染血的黄铜道尺,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寂静的仲裁庭里回荡:“真正的规则之尺,量不出真相的公道,就是废铁!真正的安全之尺,保护不了流血流汗的工人,就是凶器!请仲裁庭用法律的尺,量一量这血淋淋的事实!还阿达克一个迟来的、血性的公道!”

秦明坐下了。整个仲裁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阿达克粗重的呼吸声,和他胸腔里那颗狂跳得几乎要炸裂的心脏在轰鸣。他死死盯着桌上那把染血的道尺,眼中翻腾着屈辱、愤怒,以及一丝被秦明的怒吼点燃的、微弱却倔强的希望之火。对面,张斌的脸色难看至极,王有才几乎瘫软在座位上,陈大奎的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冰冷的规则机器,第一次在法庭上,被一把染着工人鲜血的道尺,砸出了一道刺眼的裂痕。

劳动仲裁的裁决,并未如阿达克和工友们期盼的那样迅速落下。洛都铁庞大的法务机器开足了马力,对那份揭示设备严重超期服役的核心档案发起了疯狂的反扑。他们质疑档案的真实性,声称原始记录“可能缺失”或“录入有误”,甚至试图将责任推给早已调离的前任设备管理员。每一次质证、每一次补充调查的请求,都像钝刀子割肉,拖延着时间,消耗着阿达克本就不多的体力和秦明宝贵的精力。

老赵带来的消息也愈发沉重。车间里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陈大奎像是憋着一股邪火,对工友们变本加厉地挑剔刁难,稍有不满便破口大骂,甚至故意安排最脏最累的活给那些曾为阿达克捐款的兄弟。王有才则彻底躲了起来,电话不接,办公室难觅踪影。无形的压力像冰冷的铁幕,笼罩在沟帮子工区上空。

“秦律师,他们…他们这是要耗死我们啊!”老赵在电话里声音沙哑,充满了疲惫和愤怒。

“意料之中。”秦明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仲裁庭不是终点。阿达克,准备好,我们要同时开第二个战场了。”

第二个战场,指向的是孙海涛。

秦明联系了洛都市纪委,实名举报了孙海涛身为党员领导干部,严重违反生活纪律,与他人长期保持不正当性关系的问题。举报材料的核心,是那份由刘猛拍摄的、不堪入目的视频备份(原件作为重要证据已被秦明安全保管)。然而,举报信如同石沉大海。一周,两周…没有任何回音。

就在阿达克几乎要绝望时,一个陌生号码打到了秦明的保密手机上。对方自称是市纪委的工作人员,语气极其谨慎,约秦明在市区一个偏僻的咖啡馆见面。

秦明独自赴约。对方是一个穿着普通夹克的中年男人,眼神锐利,带着职业性的警惕。他确认了秦明的身份后,没有多余的寒暄,压低声音:“秦律师,你举报孙海涛的材料,我们收到了。视频…我们也看了。性质很恶劣。”

秦明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但是,”中年男人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凝重,“孙海涛这个人,背景…很复杂。他在区教育局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更重要的是,他有个亲哥哥,孙海波,是我们市政法委的副书记。”

秦明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这个案子,上面有压力。”中年男人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孙海波亲自过问了。指示要‘慎重处理’,要‘保护干部声誉’,要‘核查视频来源的真实性及合法性’,怀疑是有人恶意设局陷害…秦律师,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寒意,比京都的冬风更刺骨,瞬间穿透了秦明的骨髓。他明白了那份沉默的分量。孙海涛的“背景”,不仅仅是一个职位,而是一张无形的、足以干扰甚至扭曲调查程序的权力之网。刘猛偷拍视频的行为,在法律上确实存在瑕疵,这成了对方反咬一口、将水搅浑的绝佳借口。

“所以?”秦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调查…会进行。但阻力会非常大,时间也会拖得很长。而且,”中年男人看着秦明,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和警告,“你们要非常小心。孙家兄弟…不是善茬。那个拍视频的刘猛,听说最近被人打了?伤得不轻?还有你那个当事人阿达克,腿脚不方便,更要当心‘意外’。”

这已经不是暗示,是赤裸裸的威胁!秦明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刘猛被打的消息,他刚刚才听阿达克说起!对方下手之快,之狠,显然是要掐灭线索,震慑人心!

“谢谢提醒。”秦明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站起身,“请转告能负责的人:视频是真的,举报是实的。如果市纪委因为某些‘背景’而无法履行监察职责,我们会依法,向更上一级,向省纪委,继续举报。同时,关于刘猛被殴打一事,我们会立刻报警,并保留追究相关人员法律责任的权利。公理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因为几只拦路的恶犬就永远缺席。”

中年男人看着秦明眼中那股毫不退缩的锐利光芒,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走出咖啡馆,京都灰蒙蒙的天空压在头顶。秦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劳动仲裁被拖延,纪委调查受阻,对手的反扑阴狠而精准。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阿达克的电话。

“阿达克,”秦明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沉肃,“孙海涛那边,遇到硬钉子了。他哥是市政法委副书记,在施压。纪委调查会很艰难,而且…刘猛被人打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秦明几乎能听到阿达克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知道了。”许久,阿达克嘶哑的声音才响起,像砂纸摩擦,“秦律师…我们…还有路吗?”

“有!”秦明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仲裁拖,我们就上诉到法院!纪委卡,我们就捅到省里!刘猛被打,我们就告!告到底!他们越想捂盖子,就越证明他们怕!阿达克,还记得那把尺吗?”

“…记得。”阿达克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他们的尺,量权力,量关系,量怎么堵住我们的嘴!但我们的尺,只量一样东西——”秦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穿透电波,狠狠砸在阿达克的心上,“量!真!相!只要真相在我们手里,只要我们的骨头还没被他们打断!这路,就还没绝!把电话给老赵,我们需要立刻商量下一步!”

劳动仲裁庭的裁决书最终还是下来了。不出所料,裁决结果如同冰冷的铁锤,再次狠狠砸在阿达克的心口:

“驳回申请人阿达克关于撤销处分的请求,维持洛省都市铁路公司对阿达克记大过处分及离岗培训的决定。”

“关于工伤赔偿金三十一万七千六百元,予以支持。”

“关于申请人要求支付被扣除安全绩效奖金二十八万四千三百元的请求…经查,被申请人依据其依法制定并公示的《安全绩效管理办法》扣除该款项,属企业用工自主权范畴,且规章制度未违反法律法规强制性规定,故本委对该项请求…不予支持。”

“不予支持”!

四个冰冷的黑体字,像四把淬毒的匕首,将秦明在仲裁庭上那番血泪控诉、那堆如山铁证,轻飘飘地抹杀!仲裁庭最终,还是选择了站在那套冰冷的、被公司精心修饰过的“规则”一边!那把染血的黄铜道尺,终究没能撬动这台庞大机器的根基!

消息传到沟帮子车间,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般的悲愤。工棚里,老赵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铁皮工具箱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指关节瞬间破裂渗血。大老张猛地站起来,眼睛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李强死死攥着手机,屏幕上是那份裁决书的照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狗日的!还有没有天理了!”大老张的怒吼打破了死寂,带着哭腔,“阿达克的腿白断了?!血白流了?!那二十八万…就他妈这么没了?!”

“我们签的联名信!我们说的都是放屁吗?!那老掉牙的机器照片是假的吗?!”李强的声音在颤抖。

“仲裁庭?我看是瞎了眼!聋了耳朵!”另一个工友悲愤地咒骂着。

“告!必须告到法院去!”老赵猛地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不知是愤怒还是绝望的泪水,嘶吼道,“兄弟们!阿达克不能倒!咱们凑的‘刀钱’还没用完!秦律师说了,上诉!咱们就陪他告到底!告到省高院!告到最高院!老子就不信,这天下真就没个说理的地方了!”

“对!告到底!”

“算我一个!这个月加班费全拿出来!”

“妈的,跟他们拼了!用咱们的尺,量穿他们这黑心烂肺!”

绝望并未击垮这群被激怒的工人,反而像投入熔炉的助燃剂,将他们的愤怒和决心烧得更加炽烈!一张张沾着油污和汗水的钞票,再次被塞到老赵手里,数额不大,却重逾千钧。那是底层蝼蚁向不公命运砸出的、带血的抗争!

与此同时,秦明没有片刻犹豫。在收到裁决书的当天,一份措辞更为激烈、证据更加详实的《民事起诉状》,连同厚厚的补充证据材料(包括设备档案原件、工友新补充的关于陈大奎日常高压催逼作业的详细证言、甚至秦明通过私人关系找到的国内权威机械专家对tGq-3型拨道器超期服役危险性的评估报告),被递交到了洛都市中级人民法院。

诉讼的烽火,从仲裁的灰烬中,以更猛烈的方式,熊熊燃起!

然而,就在阿达克和秦明全力准备法院诉讼的关键当口,一个更令人心寒齿冷、也更加阴险毒辣的反击,悄然降临。

一份盖着洛省都市铁路公司鲜红大印的《关于给予阿达克开除处分的决定》,如同一张索命符,由车间安全员送到了阿达克租住的小屋。理由赫然是:“在工伤医疗期及离岗培训期间,多次发表不当言论,利用网络散布不实信息,恶意诋毁公司形象,严重违反《企业职工奖惩条例》及公司《劳动纪律管理办法》相关条款,造成极其恶劣影响,经公司研究决定,予以开除处分。”

“开除处分”!

这四个字,彻底斩断了阿达克作为铁路工人的最后一丝身份牵连!这不仅仅是对他个人的终极羞辱,更是对正在进行的诉讼最赤裸裸的打击——一个被开除的、有“前科”的工人,他的话,他的诉求,在法庭上的分量,无疑会被对方利用“品格证据”大大削弱!

阿达克拿着那张薄薄的通知单,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睛,灼烧着他的心。眼前一阵阵发黑,断腿处的剧痛仿佛瞬间加剧了十倍,直冲头顶。他猛地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喉头腥甜翻涌,又是一口鲜血,星星点点地溅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如同绝望绽放的红梅。

“他们…这是要…逼死我啊…”阿达克蜷缩着,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眼泪混着嘴角的血迹,滚烫地砸落。世界的恶意,仿佛在这一刻凝聚成了实质,要将他彻底碾碎、吞噬。冰冷的开除决定,如同最后一块巨石,压向深渊中挣扎的他。

洛都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事审判庭。国徽高悬,庄严肃穆。空气却比仲裁庭更加凝重,仿佛能拧出水来。旁听席上坐满了人,除了忧心如焚的老赵和几位工友代表,还有许多闻讯赶来的其他车间工人,甚至还有几家本地媒体的记者,架起了摄像机,镜头无声地对准了法庭中央。这场底层工人状告铁路巨头的官司,早已超出了个人恩怨,成为一场牵动人心的公共事件。

阿达克依旧拄着拐,坐在原告席上。脸色比上次更加苍白憔悴,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火焰——那是被逼到悬崖尽头、退无可退后爆发出的决绝。秦明坐在他旁边,深色西装笔挺,神情冷峻如铁。桌上,除了厚厚的卷宗,那把装在证物袋里的黄铜道尺,依旧醒目地放在最显眼的位置。道尺旁,还多了一份文件——那份冰冷的《开除处分决定》。

被告席上,洛都铁的代表阵容更加强大。除了张斌、安全处长、王有才、陈大奎,还多了一位分管人事的副总经理,气场十足。张斌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胜券在握的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