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下,仿佛一只巨大的、湿漉漉的灰碗倒扣在广袤的契丹草原上。稀稀落落的雨点,起初还带着试探,敲打着干燥的地皮,激起微尘,旋即就被更密集、更沉重的雨珠淹没。风卷着湿冷的土腥气和青草断裂的汁液气息,呼啸着掠过空荡荡的营门,吹得顾远玄色王袍的下摆猎猎作响,如同战旗。
他伫立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石雕,目送着承载着他至亲骨肉的车队彻底消失在灰绿色的雨幕与天际线交融的尽头。小顾寤那声带着稚气却异常坚定的“爹爹!保重!”犹在耳畔,乌尔托娅最后望向他时,那双盛满了无尽信任与坚韧的眸子,更是深深烙进心底。
营门前,只剩下他与乞答孙乙涵,以及身后寥寥几名乃蛮部护卫。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沉闷的雷声在云层深处滚动,如同遥远的战鼓,催促着蛰伏的猛兽。
“呼……”顾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冰冷的雨中瞬间化作白雾。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丈夫、父亲、儿子的温情,如同被这冰冷的雨水彻底浇熄,只剩下淬火寒铁般的冰冷与深不见底的决绝。
滑哥!辖底!还有那些藏匿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
父母半生囚禁的屈辱,羽陵古日连部流淌成河的鲜血,清洛与赫儿尸骨无存的惨烈……一桩桩,一件件,如同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烫着他的灵魂。这血海深仇,这滔天恨意,压抑了太久,酝酿了太久,如今,终于到了清算的时刻!
“乞答!”顾远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雨幕,带着金石般的冷硬。
“在!”如同铁塔般矗立在他身侧的乞答孙乙涵猛地挺直腰背,虬结的肌肉在湿透的皮甲下贲张,眼中爆发出饿狼嗅到血腥般的嗜血红光。他知道,族长压抑多年的怒火,终于要彻底点燃了。
“传令下去,休整一日。”顾远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明日后,你我,邹野!点选十名乃蛮部最精锐、口风最紧的护卫,轻装简从,即刻启程!”
“遵令!”乞答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王庭,龙潭虎穴,刀山火海,族长的刀锋所指,便是他乞答舍命冲锋的方向!
轰隆——!
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阴沉的天幕,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在头顶爆开,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酝酿已久的大暴雨,终于不再吝啬,天河倒泻般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线瞬间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天地间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呼啸的风声。
顾远猛地伸出手掌,任由冰冷的、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掌心,带来刺骨的寒意。他五指倏然收紧,将那冰冷湿透的雨水狠狠攥住,仿佛要捏碎这无情的天地,又仿佛要将这刺骨的寒意化作胸中那团燃烧了太久、压抑得太久的复仇烈焰的燃料!
暴雨,冲刷着草原,洗去尘埃,也预示着,一场更加猛烈、更加残酷的风暴,即将在契丹权力的核心——王庭的上空,轰然炸响!
暴雨如注,整个乃蛮部营地都笼罩在一片水汽蒸腾的灰白之中。顾远并未立刻返回温暖的毡包,而是大步流星走向营地中专门设立、由心腹严密把守的鹰房。
鹰房内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点着几盏防风油灯,橘黄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墙上挂着的各式鹰具和栖息架上几头神骏非凡的海东青。雨水敲打顶棚的声音密集如鼓点。
顾远脱下湿透的外袍,露出里面紧身的劲装。他走到案前,早有侍奉鹰奴的可靠心腹备好了特制的薄羊皮卷和防水的墨汁。他的神情专注而冷峻,笔走龙蛇,字迹在微光下依旧遒劲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志。
第一封鹰书,目标直指契丹王庭。收信人——耶律德光。
内容简洁而关键:“德光兄钧鉴:父母家小已安顿,托娅贤淑,诸事顺遂。弟心甚慰。然建国大业迫在眉睫,滑辖余孽暗流汹涌,不可不察。弟决意即刻动身,星夜兼程,预计下月奔赴王庭,再与兄及大汗共商大计,厘定未来所需诸般事宜。鹰书至日,弟已在途中。顾远顿首。”
第二封鹰书,目标同样是王庭,但收信人变成了——耶律阿保机。
这一封措辞更为恭敬,也透露出更深层次的谋划:“大汗天威在上:臣顾远叩首。家眷已妥善安置,返辽东故土,托娅夫人聪慧,助臣打理乃蛮,初见成效。臣感念天恩,无以为报。唯念大汗建国伟业,千秋之功,滑哥、辖底等守旧之辈恐不甘雌伏,暗中掣肘。臣忧心如焚,不敢耽于私乐,决意即刻启程回返王庭,再聆圣训,为大汗廓清寰宇、鼎定乾坤效犬马之劳!所需之物,臣已另作安排,不日将秘密运抵。臣顾远,万死以报!”
两封鹰书,一明一暗,一示亲近一表忠诚,将他的“急切”与“忠心”表露无遗,却又巧妙地隐藏了真正的杀机和后续安排。尤其是给阿保机的信,将“滑哥、辖底”直接点出,既是提醒,也是试探,更是在阿保机心中埋下对守旧派更深戒备的种子。
第三封鹰书,则如同离弦之箭,破开雨幕,飞向遥远的辽东——月亮湖。收信人:金先生何佳俊。
这一封内容最为详尽,也最为关键:
“金先生亲启:事急!辽东诸事,烦劳先生与金牧贤弟多多费心,照料我父母及托娅一家,务必周全。另,即刻着手,备齐上等瓷器百件,需官窑精品,形制各异,务求华美,顶级新茶五十斤,龙团凤饼为佳,蜀锦苏绣各二十匹,并其他中原稀罕精巧玩物若干,务必彰显天朝上国气象,价值不菲。备妥后,由先生亲率金蛇堂最得力之精锐二十人,再调赤磷卫两队,着墨罕统领,务必精悍可靠,全部扮作往来辽东与草原之大型商队。路线:自月亮湖出发,经奚境,绕行霫部边缘,秘密潜入契丹王庭附近预设地点,等待与我汇合。切记:此行绝密!身份需天衣无缝,货物为掩护,核心乃人!务必于二十日内抵达预定地点,沿途不可节外生枝。具体汇合地点与暗号,待我抵达王庭探查后再以密信相告。此事关乎未来大计,切切!顾远手书。”
写完,他亲自将三张薄如蝉翼却坚韧异常的羊皮卷用特制油纸仔细包裹,再系于三头最神骏、耐力最佳的海东青腿上。他抚摸着鹰儿冰冷的喙和锐利的眼,低声嘱咐了几句只有驯鹰人能懂的密语。
“去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鹰奴打开特制的通风小窗。三头海东青如同三道灰色的闪电,无视外面倾盆的暴雨,发出清越的唳鸣,瞬间刺破雨幕,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义无反顾地消失在茫茫雨雾之中。
看着鹰影消失,顾远眼中寒芒更盛。飞鹰传书,是他布局的关键一环。稳住德光和阿保机,让他们以为自己急于参与建国大业;调动金先生和赤磷卫这支隐藏的利刃,则是为即将到来的王庭风暴准备一支足以扭转乾坤的奇兵!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清晨,雨势稍歇,但天空依旧阴沉,湿冷的空气弥漫着。顾远并未因送别和暴雨而耽搁半分。
他召集了图门、苏合等乃蛮部核心长老和头人,在最大的议事毡包内进行最后的安排。
“诸位,”顾远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掌控感,“本王需即刻前往王庭,参与大汗建国大计。短则一两月,长则半年,必返。在此期间,乃蛮部一切事务,按本王先前所定方略执行。草场划分、通商互市、牛部操练,皆不可懈怠。若有重大变故,可飞鹰传书至羽陵部,自有人转呈本王。”
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无形的威压:“凡涉及部族钱粮、牲畜登记造册等内务,我的人均有权过问、决断。尔等需时刻谨记,若有阳奉阴违,怠慢不尊……”他话语一顿,眼神骤然锐利如刀,“待本王归来,定不轻饶!”
图门等人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诺:“谨遵王爷谕令!必当尽心,不敢有违!”他们深知这位年轻王爷的手段,哪里敢有半分轻视。
“很好。”顾远微微颔首,“牛部操演,由石熊、特木尔主责,心法招式本王已倾囊相授,勤练不辍即可。与辽东通商事宜,按既定文书往来,若有阻滞,立即飞鹰联络辽东月亮湖金先生处置。”
安排已毕,顾远不再多言。他回到自己的毡包,拿上马鞭和腰刀,袖中放入几根淬毒银针,转身大步走出毡包。
营门外,乞答孙乙涵和邹野早已等候多时。他们两人加上十名精挑细选、沉默寡言的乃蛮部护卫,人人双马,鞍鞯齐备,包裹紧实。马匹在湿冷的空气中喷吐着白气,显得焦躁而充满力量。
顾远翻身上了他的汗血马,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营地,望了一眼站在营门处那个纤细却无比坚韧的身影。
“出发!”
一声令下,十三骑如同离弦之箭,冲开尚未散尽的雨雾,朝着东北方向,绝尘而去!目标,并非直指辽东,也非直奔王庭西南,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乃蛮部东北八十里外,一个名叫兀突部的小部落。
兀突部,与其说是一个部落,不如说是一个大点的聚居点。它夹在几个稍大些的部族领地缝隙间,依着一片不大的湖泊和一条水量渐少的河流生存,人口不过几百,能上马作战的青壮堪堪两百。此刻的兀突部营地,更是一片愁云惨淡,凄风苦雨。
就在月余前,一场飞来横祸降临。耶律辖底手下的一个千夫长,以“兀突部侵占上游水源,导致下游某依附于辖底的部族牲畜渴死”以及“怀疑兀突部窝藏反抗辖底大人的女奴”为名,率兵突袭了兀突部。一场并不激烈的抵抗,或者说屠杀后,兀突部老酋长战死,部族积蓄的牛羊被抢走大半,年轻美丽的女人被掳走数十名,赖以生存的湖泊和河流上游也被强行设卡控制。整个部族元气大伤,剩下的老弱妇孺和部分青壮,在刚刚继任的年轻酋长方锦轩带领下,勉强支撑,却已是食不果腹,人心惶惶,对未来充满了绝望。
方锦轩,今年刚满二十四岁,与顾远年纪相仿。他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很精悍,面容带着草原人特有的棱角,只是眉宇间充满了与其年龄不符的沉重忧色和深深的疲惫。父亲战死的仇恨,部族生存的压力,像两座大山压在他肩上。此刻,他正和几个同样愁眉苦脸的头人围坐在残破的酋长大帐里,商讨着如何熬过这个青黄不接、又被洗劫一空的夏天。帐内弥漫着劣质马奶酒和绝望的气息。
“报——!”一个浑身泥水的斥候连滚爬爬地冲进大帐,声音带着惊惶和难以置信,“酋长!不好了!营……营外来了人马!”
“什么?!”方锦轩霍然站起,脸色瞬间煞白,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血丝,“是辖底的狗腿子又来了?还是哪个趁火打劫的混蛋?他们有多少人?”他下意识地就去摸腰间的弯刀,帐内其他头人也纷纷惊起,面露惊恐和决绝。
“不……不是大队……”斥候喘着粗气,努力平复,“只……只有十三骑!为首一人气度非凡,自称……自称契丹左谷蠡王顾远!要见酋长您!”
“左谷蠡王?顾远?”方锦轩愣住了,这个名字他当然听过,如雷贯耳!新晋的契丹王爷,阿保机大汗面前炙手可热的新贵,羽陵部、古日连部的族长!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跑到他这个被洗劫一空、穷困潦倒、如同蝼蚁般的小部族来?
惊愕之后,是更深的警惕和不解。左谷蠡王?他来做什么?难道也是看上了兀突部这点残存的可怜家当?还是说……这是耶律辖底或者滑哥设下的圈套?用一个王爷做诱饵,彻底吞掉他们?
“你确定只有十三骑?没有伏兵?”方锦轩厉声追问,手紧紧按在刀柄上。
“小的以性命担保!周围几里都探查过了,确实只有他们十三人!而且看装束,大部分像是乃蛮部的人,领头那个王爷身边的黑塔巨汉和另一个汉人打扮的,气势很吓人……”斥候连忙回答。
方锦轩的心沉了下去,只有十三骑?这更诡异了!堂堂左谷蠡王,出行怎会如此轻简?是自信?还是……另有所图?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最终,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涌了上来。反正兀突部已经这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传令!”方锦轩咬牙下令,眼中闪过决绝,“召集所有能拿得动刀的男人!到营门集合!就算是左谷蠡王,想吞了我兀突部,也得崩掉他几颗牙!”他心中悲愤交加,父亲的血仇未报,部族又遭此大难,如今连一个路过的王爷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这世道何其不公!
很快,兀突部残破的营门前,稀稀拉拉地聚集了近百名青壮男子。他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许多人手中的武器还是破损的弯刀或削尖的木棍,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戒备,但也有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方锦轩站在最前面,手握着一柄还算完好的弯刀,死死盯着营门外那十三骑。
雨后的草原泥泞不堪。十三骑静静伫立在营门外数十步的地方,如同十三尊沉默的雕塑。为首一人,身披玄色王袍,胯下神骏汗血马,面容俊朗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他身旁左侧,是一个如同人立黑熊般的巨汉,虬髯怒张,眼神凶悍,只是抱着臂膀,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群如临大敌的兀突部人,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右侧则是一个文士打扮的年轻人,眼神平静,看不出喜怒。
正是顾远、乞答孙乙涵、邹野及十名乃蛮护卫。
方锦轩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和愤怒,上前几步,扬声喊道:“兀突部酋长方锦轩在此!不知左谷蠡王大驾光临我这破败小部,有何贵干?”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刻意提高而显得有些尖锐。
顾远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群充满敌意和绝望的战士,最后落在方锦轩那张年轻却写满沧桑和戒备的脸上。他缓缓驱马上前几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方酋长,不必紧张。本王路过此地,见贵部似有难处,特来一晤。”他顿了顿,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目光坦然地迎着方锦轩充满怀疑的眼神,“本王一没带兵围营,二未设伏暗算,轻骑简从,诚意相谈。酋长如此阵仗,是惧本王一人,还是惧本王带来的这十二位兄弟?”
这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自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言下之意:我堂堂左谷蠡王,若要对你不利,何须亲自前来?更何须只带十二人?
方锦轩被噎了一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是啊,对方只有十三人,自己这边虽然穷困,但拼死也能凑出百来个敢战的。对方真要动手,不会这么傻。难道……真有别的事?他心中的警惕并未放下,但那股拼死的冲动却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紧绷的族人们稍安勿躁,但武器并未放下。
“王爷说笑了。兀突部小门小户,遭逢大难,草木皆兵,让王爷见笑了。”方锦轩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些,“只是不知王爷屈尊降贵,来我这破败之地,所为何事?若王爷只是路过歇脚,方某自当奉上清水,只是部族贫瘠,实在无甚招待。”
顾远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乞答和邹野紧随其后。这个举动让方锦轩和兀突部众人又是一愣。下马,意味着一种相对的平等姿态。
“方酋长,”顾远走到方锦轩面前数步停下,目光直视着他,“本王开门见山。此来,不为歇脚,不为索取。只为与你兀突部,谈一场合作。”
“合作?”方锦轩更加疑惑,甚至觉得荒谬。一个穷得快揭不开锅、连水源都被卡住的小部落,有什么资格和堂堂左谷蠡王谈合作?
“不错,合作。”顾远语气笃定,“本王知你部新遭耶律辖底下属洗劫,酋长战死,部族困顿,濒临绝境。”他直接点出兀突部的惨状,毫不避讳,“本王此来,一是表达抚慰。二,便是给你兀突部一条生路,一个振兴的机会。”
方锦轩的心脏猛地一跳,生路?振兴?这两个词对现在的兀突部来说,如同沙漠中的甘泉!但他没有被这巨大的诱惑冲昏头脑,反而更加警惕:“王爷……此言何意?我兀突部如今一穷二白,男丁凋零,女人被掳,连活命都难,又能为王爷做什么?契丹草原,没有白吃的羊肉。”
顾远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年轻人,虽然处境艰难,但脑子还算清醒。
“说得好。”顾远点头,“本王要你做的,很简单,也无需你们流血拼命当炮灰。”
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收下本王给你的资助——粮食、盐巴、布匹、甚至一些必要的铁器。用它们,让你的族人吃饱穿暖,恢复元气,守住你们这片祖地。”
“第二,用心经营你的部族。用本王给你的东西,修葺营寨,疏通水源,放心,辖底的人卡了你们的水源,本王会帮你解决上游卡口的问题,恢复牧业,甚至……可以尝试开垦些靠近水源的土地。让你的族人过得好起来,让兀突部重新焕发生机。”
方锦轩听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给钱给粮给物资,帮解决困难,还不用卖命?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他下意识地问:“那……王爷要我们付出什么?”
“本王要的,是你们‘过得好’本身!”顾远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强烈的感染力,“本王要让你兀突部,成为这周边所有和你们一样,在滑哥、辖底那些守旧派豺狼压榨下苟延残喘的小部落、小部族眼中的一面旗帜!一个榜样!”
他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让他们亲眼看着!看着曾经和他们一样凄惨的兀突部,在接受了阿保机大汗所推动的新政、在获得了来自支持大汗新秩序的力量的帮助后,是如何一步步摆脱困境,走向富足安宁的!”
顾远上前一步,无形的气势压向方锦轩:“本王要让他们明白,追随阿保机大汗的迭剌部,学习中原先进的治国之术,建立强大的契丹国,才是让我们所有契丹子民,无论大小部族,都能过上好日子的唯一正途!而滑哥、辖底那些只知抢掠、压榨、守旧的豺狼,只会带来毁灭和永无止境的苦难!本王要的,就是让这些小部族对守旧派心存芥蒂,离心离德!让他们在心底里,倒向阿保机大汗!”
方锦轩彻底震撼了。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王爷,听着他描绘的蓝图,感受着他话语中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力量和对未来的强烈信念。这……这格局,这算计,这抱负!远超他的想象!不是为了吞并他们,而是要以他们为棋子,不,是以他们为火种,去点燃整个契丹底层部族对守旧派的憎恨和对新秩序的向往!
“就……就这些?”方锦轩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难以置信。
“就这些。”顾远语气斩钉截铁,随即,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恨意和悲怆,“方酋长,你以为本王帮你,仅仅是为了阿保机大汗的建国大业?”他指了指自己,“我的羽陵部,我的古日连部,就在一月多前,同样惨遭滑哥、辖底的重兵血洗!我的族人,我的亲人,尸横遍野,血染草场!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他盯着方锦轩的眼睛,那目光中的冰冷恨意让方锦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本王倾力辅佐阿保机大汗,并非仅仅为了荣华富贵!更是因为,只有大汗才能带领契丹走向真正的强大和繁荣!只有推翻滑哥、辖底这些毒瘤,才能让契丹勇士的格桑花,不再被自己人的马蹄践踏!才能让所有契丹的子民,无论出身哪个部族,都能有尊严地活下去,过上好日子!这才是本王的抱负!为此,本王可以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