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五年冬,顺天府的大雪压断了护国寺的老槐枝。严嵩蜷在貂绒大氅里,炭盆暖不了他枯爪般的手——昨夜西苑那头通体雪白的瑞鹿突然开口,说的竟是二十年前他写给夏言的绝命诗:“青词焚尽骨作灰,金銮殿前血凝霜。”
管家严年提着灯笼的手在抖:“阁老,这鹿眼珠是琉璃烧的,蹄印里……嵌着永乐年的海禁铜钱!”
子时三更,幽冥当铺的柜台从什刹海冰面浮出。严嵩攥着半块“郑和令”拍在柜上,龟裂的桃木令牌渗出黑红血丝——这是宣德朝封存西洋宝船时,从腐烂的缆绳里剖出的邪物。
“典当物:十万流民性命。”严嵩的呼吸在寒夜里凝成白箭,“换白鹿祥瑞永驻西苑,助老夫渡过徐阶的劫!”
掌柜的骨笔悬在甲骨当票上:“嘉靖三十四年倭乱,你克扣的军粮饿死浙东三万灾民——这账够抵‘三不收’的‘不忠者’了。”
冰面突然裂开蛛网纹,令牌里钻出藤壶状的鬼手,攥着本潮腐的《船队日志》——竟是郑和亲笔所书:“洪熙元年七月初七,典当千名疍民魂魄换飓风息怒”。
徐阶嫡孙徐璠追猎白鹿至卢沟桥,箭矢穿透鹿颈的刹那,雪白毛皮突然翻卷成腥臭的鲸脂。鹿角“咔嚓”裂开,滚出七颗眼珠大小的黑珍珠——每颗珠心都映着当年被献祭的疍民沉船场景。
“蠢货!那是海禁怨气化的蜃鹿!”锦衣卫千户陆炳从桥洞跃出,绣春刀斩断鹿尾。断尾在雪地扭曲成《船队日志》缺失的那页,墨迹是凝固的血:“典当契约第七则:若献祭者子孙再启当铺,疍民怨魂必借瑞兽还阳!”
白鹿胸腔突然爆开,肋骨如桅杆般撑起腐烂的船帆。帆布上浮出嘉靖八年被严嵩淹死的河工面孔,千万张嘴唇齐诵:“雪埋忠骨日,海精吞相时!”
五更鼓响时,严嵩轿子行至长安街。白鹿的碎尸在雪地里聚成郑和宝船的虚影,甲板上站着披麻戴孝的纸人——正是被克扣军粮饿死的灾民怨魂。
“收债!”纸人齐吼。轿顶猛地塌陷,严嵩被无形之力拽向船舷。他怀里的《青词密录》哗啦啦翻动,当年献给嘉靖的“紫府仙丹”配方赫然在目——主料竟是疍民胎儿的紫河车。
陆炳的绣春刀劈中船桅,刀身却穿过虚影扎进太和殿匾额。匾后掉出半枚蛀空的象牙腰牌,刻着“幽冥当铺丁亥七十七号”——正是严嵩二十二年前典当发妻遗物换首辅之位的老当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