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后院撞见那一幕,程朝心里就像扎了根刺。
白日里处理公务时,笔尖总会不自觉地在纸上划出凌乱的墨痕。夜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间,程忠义与祁文芳相对而立的画面便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若是被伯父知道,他定会打断五哥的腿。
第二日一早,程朝借口要去城中闲逛,带着萧溯出了程府,行至承华班附近,她让马车在隐蔽处停下,自己则带着萧溯悄悄绕到承华班后门。
萧溯猜不透她要做什么:“郡主,你何时沾染了偷窥这种恶习了。”
“闭嘴。”
就在她快要失去耐心时,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程忠义身着便服,步伐轻快地朝着承华班后门走去。
还真是五哥...
程朝屏住呼吸,看着程忠义抬手叩响后门。
“吱呀。”
祁文芳探出半个身子,她看到是程忠义后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侧身让程忠义进去,随后迅速关上门。
不会吧...
诚然她对五哥喜欢谁没有任何看法,可伯父是真的会打断五哥的腿啊!
此后几日,程朝总是找各种借口外出悄悄跟踪程忠义。
她发现,程忠义几乎每天都会来承华班,有时是清晨,有时是午后,甚至在深夜也能看到他偷偷摸摸的身影。
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去质问程忠义究竟在做什么,可理智却告诉她不能冲动。
...
茶盏里的碧螺春氤氲着热气,程朝盯着水面浮沉着的茶叶,余光却紧紧锁住对面的程忠义。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扇坠,往常这个时候,他早该嚷着要去勾栏听曲了,可今日却显得格外安静。
“五哥,最近看你总是心不在焉的,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程忠义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能有什么心事?不过是府里日子太闷想出去寻些乐子罢了。”
程朝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寻乐子?我听府中的小厮说你最近倒是常往一个地方跑。”
程忠义的脸色瞬间变得不自然,但很快又换上玩世不恭的模样:“阿阳,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哥哥我向来爱热闹,长安城好玩的地方那么多,我怎么可能只去一处呢。”
“有些感情,即便真心相爱却因为身份地位的悬殊,终究难以圆满。五哥,你说若是遇到这样的感情该如何是好?”犹豫许久,程朝放下茶盏直视着程忠义的眼睛问到。
程忠义握着扇坠的手青筋暴起,他别过头去强装镇定道:“阿阳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平白说些有的没的。感情之事本就难以捉摸,哪有那么多该与不该。”
“逆子!”
话音刚落,程连松带着一众小厮气势汹汹闯进来,他额角青筋跳动,腰间佩剑随着急促的步伐撞出金属相击的脆响。
他怒气冲冲指着程忠义:“来人,将这个败坏门风的东西捆起来丢宗祠去!”
“伯父?!”
程朝惊讶片刻,急忙拦在程忠义身前。
看伯父的样子,莫不是知道了五哥和祁文芳之事?!
程连松一脚踢翻身旁的圆凳,震得满室茶具叮当作响:“阿阳,你让开!今日老子就要打死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你当程家的规矩是摆设?竟敢与戏子私通!”
程连松大手一挥,几个膀大腰圆的小厮立刻上前。
程朝挡住他们,急道:“伯父!”
“......”
程忠义脸色瞬间煞白,他张了张嘴,又被父亲如雷的怒吼堵了回去。
“阿阳别跟着胡闹!他敢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勾当就没想过传出去程家的脸往哪搁!他未曾考虑程家的名声、你的姻缘会如何,你也无需护着他!”
“伯父,五哥他...”
程朝咬着嘴唇,余光瞥见程忠义倔强的眼神,想起这些日子他在承华班外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一软:“就算五哥有错,也该问清楚缘由再罚!”
“缘由?”
程连松冷笑着从袖中甩出一沓信纸,宣纸在空中散开:“看看他都写了些什么!要为戏子赎身,还要娶戏子入门,简直是痴人说梦!”
程朝捡起一张信纸,上面是程忠义熟悉的字迹,字里行间都透着炽热的情意:“乐天,一别数月...”
手指微微颤抖,信纸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不是祁文芳,而是...而是白乐天?!
长安达官显贵豢养戏子娈童并不少见,可像他这样闹到台面上的极少见。
“阿阳,你别管我。”
程忠义突然开口,他的发冠歪斜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脸上:“是我犯了错,该受罚。”
他看向程连松双膝重重跪地,目光中满是恳求:“但求父亲,不要为难乐天,一切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不要脸纠缠于他,与他无关。”
“还敢护着他!”
程连松怒不可遏扬起手中的马鞭,鞭梢在空中甩出凌厉的破空声。
“伯父三思!”
程朝抢先一步死死攥住马鞭,粗糙的鞭绳勒进掌心火辣辣的疼。
这一鞭子下去,五哥就算不死也会要去半条命。
程朝急得眼眶发红:“伯父,五哥一片真心,您就不能网开一面吗?他自小在您身边长大,您何时见过他这般执着要什么过?”
程连松盯着她不肯后退的眼神,又看看儿子固执的模样,胸膛剧烈起伏着,手中的马鞭无力地垂了下去:“好好好!你们兄妹俩合起伙来气我!宗祠照旧跪,但若是再敢与那戏子来往...”
佩剑铿然落地,剑穗上褪色的同心结乃他的亡妻所赠。
那枚同心结扫过程忠义渗血的膝盖时,他忽然想起十七年前,怀抱着高烧呓语的稚子策马百里求医,那孩子滚烫的额头贴着他心口,也是这样执拗地攥着他的衣襟。
程连松冷哼一声甩袖离去,徒留下满室狼藉。
程朝蹲下身轻轻扶起瘫软的程忠义,触到他冰凉的手:“五哥,非得如此吗?你可知这世道对你们......”
“我知道。”
程忠义惨然一笑:“可自从见了他,我便再无法装作若无其事。阿阳,你不会懂的,那种求而不得的滋味......”
“五哥,乐天他...知道你的心意吗?”程朝望着兄长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翻涌着说不出的滋味。
“阿阳,祝家老夫人的生辰宴不是我同他的第一面,阿阳,我们很早就认识了。”
程忠义踉跄起身,歪斜的发冠滑落:“宗祠,我跪,但是要我不认,我做不到。”
去而复返的程连松听到他的话,刚消下去的火气又腾了起来。
“来人!”
怒吼震得房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十几个家丁举着火把涌进庭院,火光照亮他腰间新换的玉牌,那是程忠义亲手打造送给他的生辰礼。
“把郡主送回闺房!再把这孽障捆进柴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给一粒米一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