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紫宸之决(1 / 2)

残躯独对烛龙蟠,

血浸玄裳未解鞍。

素手敢擎天欲裂,

孤忠犹补鼎将残。

风雷诏下千山应,

剑戟尘封一夜寒。

莫道曙光驱永夜,

惊涛更涌未央看。

含元殿的废墟在身后渐渐隐入晨曦的薄雾之中,只留下一个巨大、沉默的阴影轮廓,如同帝国心脏上的一道新鲜伤疤。

泥泞的道路依旧湿滑难行,御辇沉重地碾过积水,发出粘稠的声响。

随行的侍卫、内侍皆屏息凝神,气氛压抑得如同未散的乌云。

李世民坐在御辇中,背脊挺得笔直,仿佛那根支撑天地的柱子,唯有他自己知道,龙袍下的身躯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地叫嚣着疲惫与冰冷。

湿透的锦缎紧贴着皮肤,寒意如同无数细针,持续不断地刺入骨髓,提醒着他昨夜经历的疯狂与血腥。

他闭着眼,陈崇文额上那狰狞的伤口、王常等人面无人色的颤抖、还有废墟上弥漫的绝望气息,如同鬼魅般在脑海中反复闪现。

然而,在这片冰冷与混乱的深处,一个声音异常清晰地回响着,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力量——

曹婉儿那清晰而坚定的进言,以及那一串串如惊雷炸响的名字:李靖、尉迟恭、徐世积、刘弘基、柴绍、秦琼、屈突通、段志玄、程咬金……侯君集!

这些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一场浴血厮杀,一段生死与共的岁月,一股足以撼动山河的力量!

它们像沉寂已久的火山,在他枯竭的心湖中骤然投入滚烫的熔岩。是啊,他李世民,何时竟沦落到被一群蛀虫逼至绝境?

他的利剑,他的臂膀,一直都在!只是被他自己刻意地束之高阁,蒙上了尘埃。

“信任的旗帜……”李世民在心中咀嚼着曹婉儿的话。信任,何其奢侈,又何其危险。

尤其是对侯君集这样的人。但此刻,这“危险”的诱惑力,竟远胜过朝堂上那些看似恭顺、实则贪婪的“稳妥”。

一股久违的、带着铁锈味的豪情,混杂着巨大的酸楚和孤注一掷的决心,开始在他胸中艰难地涌动。

他需要这股力量,大唐需要这股力量!哪怕饮鸩止渴,他也要先扑灭眼前的滔天大火!

御辇旁,曹婉儿(林悦)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泥浆裹满了她的裙裾,湿透的斗篷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刺骨的寒冷让她牙齿都在打颤。

但她顾不得这些,目光紧紧追随着御辇中那个模糊而孤寂的背影。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重到几乎要将他自己压垮的疲惫,以及那刚刚被强行唤醒、却依旧在痛苦中挣扎的意志。

她成功了?至少,他没有沉沦在含元殿的血腥和绝望里。她为他指出了一条路,一条布满荆棘、险象环生,却可能是唯一生机的路。

启用老将,这步棋风险巨大。那些功勋卓着的宿将,多年闲置,心中岂无怨怼?

他们彼此之间又有多少旧怨新仇?更别提朝中那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文臣势力,必然会疯狂反扑。

而侯君集……林悦记忆中关于他未来反叛的碎片,让她心头蒙上一层更深的阴影。

她的话,无异于在即将引爆的火药桶上点燃了引线。

队伍沉默地穿过尚在沉睡的长安城,抵达宫门时,天色已亮,但铅灰色的云层依旧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宫门守卫看到御驾归来,尤其是看到御辇旁泥猴般的曹贵妃和队伍中抬着的、用布遮盖的担架(陈崇文尸体)时,无不骇然变色,慌忙跪倒,大气不敢出。

李世民没有回后宫,而是直接命令御辇驶向紫宸殿——帝国最高权力的核心,也是风暴的中心。

“陛下!”随侍的老内侍高全看着李世民湿透的龙袍和苍白的脸色,心疼得声音都变了调,“您快更衣吧,老奴这就去传太医……”

“不必!”李世民的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他迈步走向那张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御座,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

他指着殿内角落一个巨大的青铜炭盆:“给朕烧旺它!” 寒气似乎已侵入脏腑,他需要热量,更需要保持头脑的清醒。

高全不敢再劝,连忙指挥小太监们将炭火烧得通红。炽热的火焰跳跃起来,驱散着殿内的阴冷湿气,光影在李世民棱角分明的脸上剧烈晃动,更添几分深不可测。

“你,”李世民的目光终于落在紧随其后、同样湿透狼狈的曹婉儿身上。

他的眼神复杂,审视、探究、一丝残留的烦躁,还有那难以言喻的、微弱的暖意。“也去换身干爽衣裳,就在偏殿。” 这已是难得的体恤。

“谢陛下。”曹婉儿心中一暖,躬身行礼。她知道,接下来的风暴,她需要更清晰的头脑去面对。

待曹婉儿匆匆在偏殿由宫女服侍着换了身简单的宫装,用热帕子勉强擦了擦脸和头发,重新回到紫宸殿时,殿内气氛已截然不同。

李世民依旧穿着那身湿冷的龙袍,坐在熊熊炭火旁,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潮红,眼神却锐利如鹰隼。

他已不再是废墟上那个濒临崩溃的帝王,而是重新握住了权柄的君主,尽管身体摇摇欲坠,意志却已如淬火的钢铁。

御案上,摊开着一张巨大的北疆舆图。

几个身着紫袍、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官员正垂手肃立在一旁,他们是连夜被秘密召入宫的心腹,包括中书令房玄龄、侍中魏征、以及刚刚被赋予重任的兵部尚书王常

——他脸色灰败,显然回府换了衣服就立刻赶来,但眼神里除了恐惧,更多了一份豁出去的决绝。

高全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滚烫的姜汤,低声劝着。

“陛下,龙体为重,您……”

“放下。”李世民看都没看姜汤,目光紧锁在舆图上,“王常。”

“臣在!”王常一个激灵,连忙上前一步。

“三日期限,朕改主意了。”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让王常瞬间如坠冰窟。

“你只有一天一夜!明日此时,兵部所有关于北疆布防、粮秣储备、将领名录、历年奏报的卷宗,

必须分门别类,全部送到朕的案头!少一卷,晚一刻,你知道后果。”

王常额头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一天一夜!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更清楚,这是皇帝在考验他的极限,也是他唯一活命的机会。

“臣……臣遵旨!臣肝脑涂地,必不负圣命!”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然后踉跄着转身,跌跌撞撞冲出殿门,时间就是他的命!

“玄龄,克明(魏征字)。”李世民的目光转向两位重臣。

房玄龄和魏征同时躬身:“臣在。”

“拟旨。”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即刻起,诏命如下:”

“一、卫国公李靖,授行军大总管,总领北疆诸道行军总管事,节制诸军,便宜行事!赐天子剑,有临机专断、先斩后奏之权!

命其接旨后,即刻启程,星夜赶赴朔州行营!”

“二、吴国公尉迟恭,授朔州道行军总管,加授左武卫大将军,为先锋,整军备战,听候李靖调遣!”

“三、英国公徐世积,授并州道行军总管,兼领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总督后方粮秣转运,安抚流民,确保北征军需无虞!”

“四、夔国公刘弘基,授代州道行军总管;霍国公柴绍,授幽州道行军总管;胡国公秦琼,授云州道行军总管;

蒋国公屈突通,褒国公段志玄,卢国公程知节,皆授行军副总管,各率本部兵马,限十日内抵达指定防区,归李靖节制!”

“五、陈国公侯君集……”念到这个名字时,李世民的语气明显顿了一下,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站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曹婉儿,

然后才继续道,“……授定襄道行军副总管,归于尉迟恭麾下效力。

令其戴罪立功,若有异动,或战不力,二罪并罚,立斩不赦!”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密集的战鼓,敲打在紫宸殿每一个人的心上。

这些沉寂已久、甚至被刻意遗忘的名字,再次被赋予了煊赫的兵权!这几乎是将帝国北方的安危,一股脑地压在了这群老将的肩上!

房玄龄和魏征飞快地记录着,脸色无比凝重。他们深知此举的巨大风险,更明白皇帝此刻的决心已不可动摇。

“陛下!”魏征忍不住开口,他素以直谏闻名,“侯君集此人,性情桀骜,昔年……”

“朕知道!”李世民猛地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是虎是狼,拉出去溜溜便知!

若他真能撕碎突厥人的喉咙,朕既往不咎!若他敢有二心……”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杀意已弥漫开来。

他看向魏征,“克明,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即日起,由你领衔,会同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彻查户部、工部亏空案!

凡涉案官吏,无论品级高低,一律严惩!抄没家产,充作军资!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遇阻挠者,可先拿后奏!”

这是将整肃朝纲、刮骨疗毒的重担交给了魏征这把最锋利的刀。

魏征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爆射:“臣,领旨!必不负陛下所托!” 他知道,一场席卷朝堂的血雨腥风,即将到来。

“玄龄,”李世民看向房玄龄,“调集所有能调动的国库存银、粮草,优先保障北疆!同时,以朕的名义,发布《罪己诏》!”

“罪己诏?!”房玄龄和魏征都吃了一惊。

“对!”李世民的声音带着沉痛,“含元殿之事,陈相之死,朝政至此糜烂,北疆至此危急,朕……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