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北这一片儿叫大里道,是平民百姓小商小贩的集居地。百姓的房舍院落散布四周,围着中间一个大大的菜市场,菜市周围又林立着不少小店铺,包子铺、小酒馆、茶水摊儿、杂货店……应有尽有。
一大早儿天不亮,菜巿场以及周边的商铺便吆喝经营起来。百姓们买趟菜回来,基本上也就一路把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儿、吃的穿的、使的用的都买齐了,甚是方便。
这些小商铺物美价廉,虽然也有店面本钱,比露天的菜摊子精贵不少,但这儿的卖买主要面向平民百姓,所以自然不会像城南彤翠楼那些大卖买那样,动辄就万两银子的本钱,不过都是些小本生意罢了。
在这一堆小商户里,这两天新开的一家茶酒铺子格外扎眼。铺面倒是不大,店里也不过只摆得下几张桌椅,却卖得极醇厚的桃花酿,煮得极香浓的好茶汤,所以虽刚开张,生意倒是不错。
更奇的是这店的老板竟是个身姿如柳风情万种的年轻女人,只可惜却是毁了容貌的,左半边儿脸被一大片坑坑洼洼的新烫疤占满,看着有些骇人。
店里打下手的伙计是老板娘的妹妹,一个十岁出头干巴巴瘦的黄毛丫头,却异常喜庆勤快,无论手里干什么活儿,脸上都笑呵呵的。便是偶尔遇上那脾气不好的主顾,高声大气地吼她两句,她也是一路笑着给人打酒倒茶,如此一来吼她那人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当然,女人开店,是非总是多的。可奇就奇在这家店地痞流氓是一个也不敢上门找茬儿。
京兆府各管一片儿的四个通判中,管这大里道的邢通判在这小店开业当天就让手下的差役们个个带刀排着队围着铺面团团转了八圈,又从里到外一寸一寸像踩岁似的踩了八趟。这么一折腾,别说地痞流氓,就是山精鬼怪都不敢随便上这店里找死。
百姓们私下议论,这爿茶酒店背后指不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势力。说不定是当朝一品宰相的大管家的儿媳妇儿的干姐妹隐居在此。不过管他是什么大势力,和平头老百姓们倒也没多大关系。
只是没人知道,此刻那了不得的势力就坐在这小店内。
定安侯府的严二公子正委委屈屈地陪着大势力窝在一张硬板条凳上。看着对面那货跟只松鼠一样,满脸忧郁地刨着花生壳,心里直想拿个箩筐扣他脑袋上。
“你大清早儿领我来这儿坐着?是彤翠楼装不下你了?”严二公子皱着眉抬起袖子看了看,新桌椅上的毛刺儿把他刚上身的湖蓝色云蝠缂丝袍子都给勾起了丝。不染俗尘的贵公子现在有点儿抓狂。
“老邢这事儿办得不错,既然提出来想见见我,总得给个面子。再怎么说也是个正六品不是?”
严愉想起刚刚那个一见面儿上来就差点儿大礼参拜的邢通判,忍不住撇了撇嘴。
秦主恩扔下花生改嗑毛豆。现在他倒不怎么像忧郁的松鼠了,但那丧眉搭眼儿的样子再配上窸窸窣窣的动作,倒特别像只垂头丧气还不忘干饭的土耗子。不堪呀,不堪!
“我一想,不如就在这儿一起见了。既给红袖撑撑场面,也正好咱俩出来聚聚。你也别老去那些大酒楼,常出来体验体验这百姓烟火才是。上回恬恬就说你‘何不食肉糜’,怎么也不长个记性!”
严二公子翻了个白眼。这世道反过来了!妹妹不尊长幼出言教训哥哥!然后就还真有狗腿子让你麻溜儿地长点儿记性。人伦惨剧呀,人伦惨剧!
“这小店儿的店名怎么取的?”不爽至极的严二公子开始找茬儿,“叫什么‘清泥垆’?泥本来就浊,前面竟然加个清字?清字原就和水相配,和泥怎么配?!不伦不类,简直狗屁不通……”
“你大堂妹取的。”
严愉闭嘴。
是我草率了!现下再看这名字……嘿!你别说,还真有种不伦不类的美感和不怎么通顺的别致!
祖父寿诞那日,他大堂妹一战成名!他二堂妹自此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有十二个时辰在跟着各种嬷嬷学规矩。对,没错,十二个时辰!吃饭睡觉上茅房都得学规矩。严怡现在常常半夜醒来,被直挺挺立在床头指出她睡姿不对的仪态嬷嬷给吓得一声惊嚎。然后另一个教谈吐的嬷嬷便会匆匆穿上衣服跑过来纠正她的音量……
怎一个惨字了得!
严二公子决定尽量不和他大堂妹起什么冲突。若非要起,那他必须主动认怂。然而,他还是严重低估了严恬,主动认怂的不只他一个人。
“什么?你要认严恬当妹妹?!”严二公子身边好在没有什么教谈吐的嬷嬷,否则此刻就不是跑过来纠正他的音量,而是跑过来缝上他的嘴!这破锣嗓子一嚎,屋里屋外的客人全都吓了一跳,一起转头怒目而视。红袖赶紧出来一一安抚。
严愉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压低声音探身去问秦主恩,“说说看,你是怎么想开的?”
秦主恩抬起眼皮瞅着他的脑袋,磨了磨牙。他是想开了,想开瓢儿。
“以严恬的性子,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绝对能第二天就跑去我家,给我娘当场磕头认母。我娘又曾放过这样的话,自然不能反悔!若如此她就真成我妹妹了,再无可回转!”
“啊?合着你让她七月初五长公主生日那天认义母干娘是为了拖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