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之死被说成是突发血崩,而我作为忠仆义奴,因难舍旧主当场服毒追随主子而去。如此漏洞百出的说辞,饶是我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奴才听了都想发笑。可小国公爷,那些老爷太太贵人们竟全都信了。谁也没出来问上一句“这丫头的毒药是打哪儿来的”!
陆氏虽然心里揣着暗鬼,可小姐是国公夫人,一品诰命,自然要在国公府里停灵七天,受人祭拜。她再怎么不情愿,也做不了手脚。
可我一个横死的下人,棺材便不能停在府里,于是城外的馒头庵反而成了我的生天之路。
逃出来后我就想,小公子还在府里,不过是个六七个月的奶娃,毒妇陆氏如何会放过他?尽管我也害怕,也想逃,逃得越远越好。可却不能不管小公子。那是小姐的血脉,身上流着一半柳氏的血。
于是我硬着头皮扮成个乞丐隐在城里时时打听国公府的消息。许是陆氏怕府里若接连死了正妻嫡子会引人怀疑。又或许小公子不过是个奶娃她尚不放在眼里自恃来日方长。总之,我隐在城中半月有余,国公府除了传来小国公爷痛失爱妻大病一场外,倒一直未有其他异动。可我仍心焦不已,隐隐预感陆氏此时定已按捺不住,说不得这几日便图穷匕见。
正在此时,西北大将军黄瑞进京述职。
柳家曾有位姑奶奶嫁入西北黄家,而黄大将军正是这位姑奶奶的后人。现如今柳家血脉已然断绝,可大小姐的遗脉尚在,虽然姓方,但我暗自揣测,西北黄家向来重情重义,说不定会为柳氏这半份血脉尽些心力。
于是,那日我终寻得个机会,在暗巷里冒死拦下了黄大将军的马……
上天眷顾,我猜得不错,黄大将军在得知了小姐之事后果然震怒非常,可冷静下来后他却权衡半日,慎重地对我说,现下小公子的处境正如我所想那般十分危险,可以我一人证词是万不可能扳倒陆氏的。
想也知道,小姐是死于血崩,仵作根本验不出她生前被人下了红花。而陆氏作为东静伯长女,平国公府大公子之母,又岂是我一个小小婢女无凭无证下便能指认扳倒的?一个弄不好,我反而会因诬告获罪。若如此,必然打草惊蛇惊动陆氏,那小公子的处境便会更加凶险……
黄大将军把这些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我听。我自然不是那听不懂道理不知道好歹的人。可小公子如今这处境我却着实忧心。于是便跪求大将军,请他看在柳氏一脉的份上,救救小公子。小姐的大仇可以暂且隐忍。可小公子却万万等不得!
于是,黄大将军便去求了太后。
大将军跟太后说了什么不得而知。能猜测到的是,以黄大将军谨慎的性子,无凭无据下必不可能提及柳氏之冤,也更不可能状告陆氏。但能保住小公子一命已是天大的恩情。
果然,不到半年国公府便闹了一场,有黄大将军之前出力,太后自然神兵天降及时出现,小公子随后被接进了慈宁宫……
馒头庵里那口棺材空了,已引陆氏起疑。我隐于京城数月实属万分侥幸,现心愿达成,便听从黄大将军之言跟着他回了西北。
永治十五年,黄大将军再次回京述职,我请求跟随。并想方设法于府外见了时年已经十二的小公子一面。那日我将他母亲的冤情全盘托出如实相告。可让我惊奇的是,当时那个十二岁的小小少年在听到这些后,竟不过只有那么一瞬的惊讶,却也只有一瞬而已。并未如我料想那般愤怒难过或者难以置信。他理智得如同一个成年人,平静得像早有预料。我甚至生出一丝怀疑,他是否早就知情。
由此可见,这些年他应该过得极糟,不知被陆氏如何搓磨,否则他当时不会有种“原来如此”的释然与恍然大悟……
我知道太后娘娘一直看顾着小公子,小公子身边定有娘娘的人。原想着大仇如何得报小公子自有决断。可直到戚大人找到西北黄家来,我方才知道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一个结果。
如今我来这京兆府击鼓鸣冤,就是要翻当年柳氏夫人的冤案!我要告诉天下人,方家的二公子没有错!他手刃的不是什么养恩大于生恩的继母,他手刃的是杀他父母心如蛇蝎十恶不赦鸠占鹊巢的恶人毒妇!他为父报仇何罪之有?为母平冤何罪之有?陆氏她也配提养恩二字?呵呵,东静伯府真是连老脸都不要了!
……
是夜,不要老脸的东静伯府全员秉烛商议直至天明。
第二日早朝,东静伯老爷子颤微微地亲自敲响了泰和殿外的登闻鼓,喊冤声直达天听:“奸人作祟,陷害贤良。为保脱罪,造谣污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