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车笛声划破寂静,像受惊的小鹿猛然抬头看,手中树枝‘’啪‘’的折断。待看清摇下车窗的李阳,他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三步并两步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阳哥,你咋来这了?‘’
李阳和王秀梅推开车门,晨风卷着野草的清香扑面而来。李阳笑着扯谎:‘’我俩早起随便兜兜风,没想到撞见你了。‘’他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赵亮身后那扇歪斜的木门,门板上几道新鲜的划痕在晨光下泛着冷意。
李阳夫妻俩在赵亮的指引下,走进了院子,院子里杂草疯长,枯黄的蒿草顶着早春的残雪,在冷风中籁籁发抖。歪倒的篱笆东倒西歪,朽烂的竹条上缠着褪色的塑料布条,被风吹的猎猎作响。角落里堆满玉米秸秆,几只破陶罐歪在一旁,罐口结着厚厚的冰碴。
中间的泥土地面坑洼不平,积着融化的雪水,混着浑浊的泥浆,靠墙的地方支着个歪斜的木架子。晾晒的被褥补丁摞补丁,布料早已褪成灰白,在风中飘来荡去。墙角的鸡窝只剩半截土墙,几只瘦骨嶙峋的老母鸡缩在里面,偶尔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啼叫。
院子中央孤零零立着口水井,井沿布满青苔,生锈的轱辘缠着断了半截的井绳。井边倒扣着个豁口的瓦盆,盘底结着暗红的冰,映着灰蒙蒙的天色,更显苍凉。
三间土坯房歪斜的立在院角,墙皮被春寒剥蚀得千疮百孔,露出里面掺杂着麦秸的黄土。屋顶的茅草稀疏零落,几处破洞用塑料布勉强遮盖,被风掀起的边角在料峭春寒里啪嗒作响。屋檐下挂着冰棱早已融化,留下道道褐色的水渍,顺着斑驳的土墙蜿蜒而下。
挨着正房的两间土坯厢房更显破败,歪斜的门框勉强支着半扇朽木门,门板上歪歪扭扭钉着几块木板充当补丁。窗户没有玻璃,只用油纸糊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裂痕透着屋内昏暗的景象。厢房墙根处长满青苔,潮湿的墙面上,霉斑像病态的花,层层叠叠的晕染开来。春燕在残破的房梁下筑巢,可这摇摇欲坠的厢房,不知能否撑过几场春雨的冲刷。整个院子死寂沉沉,唯有早春的寒风掠过残垣断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霉味混着潮湿的泥土扑面而来。堂屋正中摆着张掉漆的八仙桌,四条桌腿缠着粗麻绳加固,面几道裂纹里嵌着陈年污垢。墙角立着斑驳的老板柜,柜门何不严实,露出里面歪歪扭扭的摞着的粗瓷碗,碗沿都缺了豁口,柜顶上积着厚厚一层灰,几只死苍蝇黏在蛛网里。
窗下的旧方凳缺了条腿,用砖头勉强垫着,上面搁着半碗没有吃完的玉米糊,表面结了层油皮,几只苍蝇在碗边盘旋。墙根的水缸裂了道缝,里面的水浑浊发绿,水面飘着几片烂菜叶,早春的寒气里,泛着刺鼻的酸臭味。
里屋土炕上铺着破了洞的竹席,窟窿处露出发黑的稻草,边角卷起的竹篾扎的人皮肤生疼。灰色的蓝布棉被堆在炕尾,被面磨的发亮,露出灰白的棉絮。炕头摆着个掉漆的木头箱子,铜锁早已生锈,箱盖上压着几本用麻绳捆着的旧书本,只当泛黄脆裂,字迹也晕染的模糊不清。
而炕头的墙上,整整齐齐贴着几十张新旧不一的奖状,边角用浆糊仔细压平,在昏暗中泛着庄重的光泽。烫金的‘’三好学生‘’四个字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彩夺目。每张奖状上歪歪扭扭的签名都记录着不同年份。奖状下方是用报纸糊的墙,油墨印着泛黄的新闻标题,与上方整齐的荣誉形成荒诞的拼图,仿佛在诉说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励志故事。
‘’实在见不得人,阳哥,嫂子快坐。‘’照亮用袖子擦了擦满是灰尘的炕沿,慌忙又去捡滚到炕下的尿壶,却踢到墙角发馊的酸菜坛子。房梁上吊着的腊肉绳空荡荡晃着,唯有墙根的腌菜缸里飘出刺鼻的酸腐味,在这早春是凝成沉甸甸的苦涩。
李阳王秀梅夫妻俩对视一眼,眼里满是心疼与了然,李阳用粗糙的手掌蹭了蹭裤腿,率先在赵亮刚用袖子匆匆擦过的炕沿坐下,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王秀梅轻轻抿了抿嘴,挨丈夫坐下温声道:‘’小亮,春耕忙的怎么样?‘’赵亮垂着脑袋无奈摇头,他身上那件洗的发白的蓝布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现在几点干涸的泥渍,‘’我也不会干农活啊!‘’语音带着涩意,他扯了扯衣角,像是想把窘迫藏进褶肉里,‘’去年差两分没考上大学,就回家务农了,到现在对农活还是个半拉子。‘’尾音消散在炕头升起的薄雾里,墙上的奖状在光影中微微颤动,仿佛也在无声叹息。
‘’小亮,那你怎么不复习呢?‘’李阳探着身子,目光里盛满关切。赵亮的手指死死扣住膝盖阳,喉结滚动了半晌才挤出声音:‘’阳哥,你看我家这条件。‘’他抬起头,黯淡的目光扫过墙上层层叠叠的奖状,那些泛着微光的字迹此刻像无声的嘲讽。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墙面,‘’我们姐弟几个学习都很好,可这条件不允许呀。‘’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我大姐考上高中,因交不起学费……话没说完,喉咙已经被酸涩堵得发疼。窗外的风卷起沙土撞在窗户纸上,发出细碎的呜咽,和屋里凝滞的沉默绞在一起。
‘’小亮,我再供你复习一年,你有没有信心考上大学?‘’李阳往前凑了凑,脸上挂着温和又笃定的笑,眼底盛着鼓励的光。赵亮,原本低垂的脑袋猛然抬起,黯淡的眼睛瞬间亮起星火,喉结剧烈滚动两下,声音却又像被什么卡住似的艰涩:‘’阳哥,这次要没有你帮忙,我妈可能已经……‘’话音未落,滚烫的泪水已经砸在手背,他慌忙扯起袖口去抹眼角,‘’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炕头上的老座钟滴答作响,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掠过,却掩不住屋里这几句带着颤声的对话,撞的人心口发疼。
‘’小亮,不麻烦,我去年成立了果园基金,就是想帮助贫困家庭的学生完成学业。‘’李阳拍了拍赵亮的肩膀,语气诚恳而坚定。赵亮原本紧绷的神情瞬间松动,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眼里那簇熄灭的火苗又重新跃动起来。可这抹希望转瞬即逝,他眉头再次拧成疙瘩,咬着嘴唇低声道,‘’可我妈身体不好,常年药罐子不离身,我爸地里这些活,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呀。‘’说着,他下意识的看向窗外那片泛着新绿却略显荒芜的田地,指甲无意识的揪住裤腿上的补丁,粗糙的布料在他手中被揉的发皱。
‘’小亮,学校刚开学不久,明天我就送你去县重点复习。‘’李阳直起身子,目光灼灼的盯着赵亮,语气斩钉截铁,‘’你只管好好学习,你家里的一切困难我都包了。‘’他伸手重重拍了拍胸脯,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炕沿的木纹硌的人微微发疼,可李阳坚定的承诺,却像冬日里的炭火,让赵亮眼眶瞬间发烫。少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只发出几声不成调的哽咽,最后重重的点头,发烧扫过泛红的眼角,把满心的感激都融进了这个带着颤抖的动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