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无影灯在凌晨的寂静中泛着冷光,李阳靠在走廊长椅上打盹,值班室的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突然,护士站传来惊呼声,他猛地惊醒,只见赵远山正踮着脚往病房里张望,孩儿他娘这会睡着了,他轻轻放下保温桶,转身看见李阳,眼眶泛红,李阳,折腾你一夜,快回去歇着吧。‘’李阳摆了摆手,‘’等手术做完再走。‘’走廊尽头的老式座钟敲响四下,惊起窗外几声鸦鸣。
晨光刺破云层时,李玉杰被推进了手术室,赵亮攥着衣角,脸绷得紧紧的。赵远山不停的搓着手来回踱步,农田鞋在水磨石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鞋。李阳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搪瓷缸碰撞的轻脆声里,赵远山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李阳,要不是你跑前跑后,我们爷俩都不知道怎么办?话音刚落,手术室的铁门突然吱呀弹开,医生摘下口罩的动作让空气瞬间凝固。
‘’病人术中大出血,库存o型血告急!‘’医生的声音像重锤砸在三人心头。赵远山的脸瞬间苍白,赵亮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护士匆匆拿来血型检测盒,赵远山颤抖的指尖划破掌心,检测板上迅速晕开一团A型血的痕迹。
赵远山的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几乎让他作呕。李玉杰术前塞进行李的毛线袜还带着体温,此刻却像块滚烫的烙铁,在他恍惚的意识里反复灼烧。‘’我为什么不是o型血呢?他的喉咙发出破碎的呜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儿子赵亮的A型血检测报告轻轻飘落在脚边,每一个字母都化作锋利的刀片,割裂他最后的希望。
二十岁的赵亮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才竟觉自己咬的太狠。父亲佝偻的背影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显得那么渺小,可母亲总是说‘’爸爸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此刻,这根柱子正在眼前轰然崩塌。颤抖到指尖想去触碰父亲的抖的肩膀,却又僵在半空,他从没见过父亲流泪,此刻却听见压抑的抽泣声,混着断断续续的呢喃:‘’孩儿他娘……坚持住……‘’
站的广播突然响起交接班的提示音,刺耳的电子女声让赵亮浑身一震。他盯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佛能穿透钢铁看见母亲苍白的脸。血液在他血管里疯狂奔涌,太阳穴突突直跳,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做点什么,‘’可除了徒劳地攥紧拳头,他什么也做不了。
李阳盯着墙上泛黄的血型对照表,赵本山瘫坐在地上的模样像极了那年山洪冲垮土坯房时,抱着门框痛哭的邻居大叔。李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视线却突然被走廊尽头的阴影攫住,李一哲术前换下的蓝头巾,从赵远山的帆布包里滑落一角,一记忆深处那节卷缩在铁皮盒里的残巾渐渐重叠。
六岁那年的冬夜,火舌舔拭着茅草屋顶,父亲将自己抱出门,又冲回屋里救母亲,可直到乡亲们把大火扑灭,只剩下父母被大火烧的焦黑的尸体和母的那半截蓝头巾。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那截焦黑的蓝头巾仍带着烟火气,藏在他贴身的衣袋里。此刻看见李玉杰的蓝头巾,李阳忽然想起,母亲总是把最后半碗玉米粥推到他面前,想起暴雨天母亲总背着他趟过齐腰深的河水去生产队上工。
赵亮压抑的啜泣声将他拽回现实,少年通红的眼眶里盛满绝望,像极了当年在废墟中翻找父母的自己。李阳摸了摸胸口衣袋里的那半截蓝头巾,那里不仅藏着母亲的温度,更封存着她最后的叮嘱:‘’要做个心热的人。‘’他松紧领口,大步走到护士面前,皮鞋踏着地面的声响,如同擂响了守护生命的鼓点。
‘’护士,抽我的!‘’ 李阳扯开袖子,满脸的镇定与从容。
采血针扎进皮肤的刺痛中,李阳听见走廊里传来赵远山压抑的呜咽声。当护士举起写有‘’o型‘’的检测板时,赵远山扶着斑驳的门框驳,膝盖一软差点跪下。输血袋里暗红的血液缓缓流动,李阳躺在临时病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扇,耳边是赵亮带着鼻音的哽咽:‘’李大哥,这份恩情,以后我们一定报答。‘’
手术室的灯骤然熄灭的刹那,医生从宁术室走出来。赵远山原本瘫坐在长椅上的身体猛地弹起,膝盖重重磕在金属椅腿上浑然不觉。他踉跄地扶住墙壁,指甲几乎掐进墙皮,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赵亮手中的搪瓷缸‘’哐当‘’坠地,里面的温水洒在水泥地面上晕染出深色痕迹。他三步并两步冲上前,抓住医生白大褂的袖口,‘’我妈真的没事了?你再说一遍!‘’
‘’手术很成功,肿瘤是良性的。‘’医生话音未落,赵远山已经双腿一软,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双手捂着脸放声大哭,这哭声里裹着十几个小时的煎熬,混着对妻子生死未卜的恐惧,此刻化作滚烫的泪水砸在地面上。赵亮呆立片刻,突然蹲下身埋头痛哭,肩膀剧烈颤抖着,仿佛要把这些天所有的害怕,无助与自责都哭出来。
谢谢,谢谢老天爷……赵远山不用重复着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他颤抖着摸出妻子术前摘下的蓝头巾,紧紧按在胸口布料上,还留着熟悉的皂角香。赵亮慢慢走到父亲身旁,父女俩相拥而泣,泪水混在一起,打湿了彼此的肩头,走廊里此起彼伏的啜泣声中,赵亮忽然相信母亲成熟的家在人,就在此刻终于明白了这句话沉甸甸的分量。
李阳看着这一幕,眼眶也不禁湿润了。他起身走到这对相拥的父子身边,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大爷,兄弟,大娘没事就好。”赵远山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紧紧握住李阳的手,“李阳啊,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们说。”李阳微笑着摇了摇头,“大爷,我说过,我开发青峰山就是想让大家日子好起来,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手术室的门缓缓滑开,消毒水的气味裹挟着冷风扑面而来。李玉杰躺在移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轻浅得像随时会消散的雾气。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好不容易睁开眼皮,却只能模糊看见顶灯惨白的光晕在眼前晃动。
‘’孩他娘,手术很成功,肿瘤是良性的。‘’赵远山走上前紧紧抓住李玉杰的手,‘’是李阳又为你输的血,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赵远山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满脸劫后余生的样子。
‘’李,李阳。‘’她的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喉咙像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每吐一个字仿佛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直到她看到站在床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她涣散的瞳孔才勉强聚焦。输液管随着呼吸轻轻摇晃,映得李阳脸上的光斑忽明忽暗,他眼下青黑浓重,洁白的袖口还沾着暗红的血迹。
李玉杰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却满是感激:“李阳……谢谢你……”李阳赶忙凑近,轻声说:“大娘,您别说话,好好养身体。过几天我再来看你。”李阳从兜里掏出叠得方方正正一千块塞进赵远山的布满裂的掌心,那沓带着体温的纸币沉甸甸的,在这个全家年收入不过二三百块钱的东山村里,几乎是个天文数字。赵远山的喉咙像被山核桃卡住,粗糙的手掌颤抖着想要推辞,却被李阳紧紧按住,‘’大爷,这钱你拿着,大娘需要营养,村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呢。这是我家的电话号,大娘哪天出院,我来接你们回家。‘’李阳又把早已写好电话号码的纸条塞进赵亮的手里,转身走出了病房。父子俩攥着钱和纸条站在寂静的走廊里,赵远山忽然蹲下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滚出浑浊的泪,滴在儿子同样通红的手背上这是他活了六十年,第一次摸到这么厚的一沓钱,每一张都带着陌生人滚烫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