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一月丙寅,帝御宣政殿,大赦,改元会同。
一时,民尽其力、物尽其用。上京、东京等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上天庇佑,风调雨顺,竟有太平盛世之象。
萧钰一行人回到云梦楼的当日,宫里便送来帖子,皇太后命她御前觐见。
帖子是直接送到她院中的,未曾经过父亲的手。萧钰心下微微一沉,探了探宫人的口风,才知是西蜀新进贡了一批糕点与水果,皇太后记起她嘴馋,便叫她入宫一同品尝。
听上去,并无要紧之事,兴许不过就是太后想她了,照例过去说说话。
翌日她天未亮便起了个早,也未曾去父亲那儿打声招呼,兀自入宫给皇姑母请安。
——
暖阁内,炉火燃得正旺,香气氤氲,映得锦帛流光溢彩。
皇太后端着茶盏,见萧钰大步流星地进来,忍不住嗔笑:
“你这娃娃,整日里只顾着在外头野着,要不是哀家用这一盘糕点瓜果勾搭你,怕是都不来看哀家。”
萧钰一边往嘴里塞着云片糕,一边理直气壮地说道:“皇姑母这话说得可不对,人家昨日才进门,连父亲都未曾拜会,就先跑来给皇姑母请安。如何能说不惦记您呢?”
她吃得香甜,皇太后见状,便命人又端上一盘。
含笑啜了口热茶,话锋一转,直入正题:
“前两日,耶律家的侄儿向月神占了一卦,便跑来向你皇帝哥哥提亲。你皇帝哥哥特意让哀家问问你的意思。”
萧钰手一顿,眼皮微不可察地一跳。
又来?她不是才拒绝了三个,怎么就没完没了……
她端起茶盏,借着饮茶的动作掩去神色中的微妙变化,随即笑问:
“耶律家的侄儿?还会占卜?皇姑母不会是说那位慎隐大人吧?”
“正是——!”
皇太后点头,笑意温和,“他长你几岁,你理应唤一声表哥才对。这些糕点,便是那孩子特意挑给你留下的。怎么样?合不合胃口?”
萧钰手中一顿,原本香甜软糯的云片糕,瞬间味如嚼蜡。
这神棍,不但跑来凑三王的热闹跟她搞联姻,竟还拿占卜做挡箭牌。实在是无耻得紧!
萧钰暗自翻了个白眼,正思索着如何应对,抬眼却瞧见皇太后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慈祥中带着几分期待。
她心里不由得一咯噔,暗道不妙。
太后莫非对这门亲事,甚为满意?
她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
前面三位大王提亲,太后从未明确表态,恐是担心云梦楼的势力被分薄,天平过早倾斜。
可耶律屋质不过是个权臣,按理说,他的提亲不应受到特殊对待……
为何太后的态度,竟与以往不同?他到底占了什么优势?
一连串的推测在脑海中盘旋,但萧钰向来不擅长宫廷权谋,这种弯弯绕绕的事,让她头大如斗。
思考不出其中的关节,自然就想不到拒绝的妙法。
唉!要是白衍初或者花舞现在在她身边就好了。她好需要人出谋划策啊!
可即便再苦恼,太后的话总是要应对的。
她随口找了个无关痛痒的借口,企图蒙混过去:“皇姑母您说笑了,臣女虽姓萧,但血统终究不纯,又怎好意思与慎隐大人攀上关系?恐怕旁人会说三道四。”
皇太后闻言,轻嗤一声,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谁敢在背后嚼舌根?!进得了哀家这道门的,从来就不是外人。”
“谁敢在背后嚼舌根?!进得了哀家这个门,从来就不是外人。”
她轻轻放下茶盏,语重心长地道:
“你一个女娃娃,成日里在外打打杀杀,再过几年,可怎么嫁得出去?前面那三个不靠谱,拒了便罢,如今难得有个门当户对的,还主动上门提亲。你不嫁他,还能嫁谁去?”
萧钰微微蹙眉。
所以……耶律屋质赢在了门当户对?
可前面三王,哪一个不是身份尊贵?耶律与萧氏,论起家世,如何搭配都算得上天作之合,太后怎会如此偏向耶律屋质?
不可能这么简单。
她换了个试探的角度,笑道:
“皇姑母,您同我这般年纪时,满脑子琢磨的可是如何统领大军,助太祖皇上平定室韦部落叛乱呢!”
皇太后闻言,眉梢微挑,悠然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老大耶律倍都已经落地啦。”
萧钰一怔,神色微变。
提起已故的耶律倍……皇姑母近来心头的隐痛。
她顿时不敢造次,更加不敢告诉她,埋在地下的灵柩,极有可能只是空有衣冠的一座冢。
她敛下眼睫,半晌不言。
提到已逝的皇太后的大儿子、人皇王耶律倍,可是皇姑母最近的心病,萧钰顿时不敢造次。
她更加不敢告诉她,那具埋在土里的灵柩,可能是空有一个衣冠冢而已。
片刻后,萧钰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干脆耍赖道:
“皇姑母,您怎么忍心这么早就把晓晓嫁出去呢?更何况,我与慎隐大人不过见过两面,我连他是何性情,合不合得来,都还不晓得……”
皇太后轻哼一声,斜睨着她,笑意不减:
“哼,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跟哀家装不熟?行啊,那便多接触接触,让你皇帝哥哥多给你们搭伙做事。汉人有句话,一回生,二回不就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