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先绕到河边,仔细清洗了身上的泥泞,这才整装向村庄走去。村口几个正在玩耍的车师孩童见到陌生人,立刻跑回村中报信。不多时,两人便被热情的村民围住——这是个典型的车师村落,村民们都生着白皙的皮肤和高挺的鼻梁。
当竖爷表明他们是乌垒驻军的士兵后,村民们的态度更加热络起来。年轻的村长闻讯赶来,这是个二十出头的精壮汉子。据说他独自除掉了为祸山谷的一头凶兽,因而被推举为村长。
村长执意邀请二人到家中用饭。午饭虽简单,却透着诚意:新烤的馕饼、炖得烂熟的羊肉,还有葡萄园自酿的美酒。饭后,村民又送来新鲜瓜果让二人歇息解乏。
临行时,村长牵来一匹骏马相赠。竖爷摸着空瘪的钱囊,欲将铁剑留下抵作马资,却被村长坚决推辞:“军爷保境安民,一匹马算不得什么。”
未末时分,竖爷与三恒辞别村民,沿着村长指引的道路继续前行。那马果然神骏,载着二人轻快地奔向远方,将炊烟袅袅的村庄渐渐抛在身后。
二人从村民口中得知,这个村子名叫丁古村,所在的山谷叫作丁古峡谷。出了峡谷往西北方向行进约百余里,便能抵达车师国都——交河城。
怀着满心感激,二人辞别丁古村,驶向峡谷口。出了峡谷,眼前豁然开朗——广袤的草原如绿毯般铺展至天际,成群的牛羊散落其间,宛如天上云朵投下的影子。
二人扬鞭催马,在草原上纵情奔驰。骏马四蹄生风,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夕阳西沉时,远方的地平线上终于浮现出交河城的轮廓
在辽阔的草原腹地,两条银练般的河流蜿蜒流淌:一条自西北奔涌向东南,一条从东北倾泻往西南。两条河流在草原上林木最为葱郁处交汇,激荡出浩荡水势。就在这双流交汇的正中央,巍然矗立着一座高耸的土台——这便是闻名西域的交河城。
这座奇特的城池四面环水,被茂密的树林与肥沃的农田环绕。远眺之下,整座城宛如一片枯黄的树叶,漂浮在无边的绿波之上;近观时,只见高耸的夯土城墙将城内建筑遮蔽得严严实实,整座城池傲立于奔腾的江心,恰似一艘蓄势待发的巨舰,正要破浪远航。湍急的河水拍打着城墙基座,溅起阵阵浪花,更添几分雄浑气势。
交河城南门外,一座窄长的木桥横跨宽阔的水面,成为进出城池的唯一通道。当竖爷和三恒抵达桥头时,暮色已沉。桥上进城的人流络绎不绝,二人下马步行,三恒在前开路,竖爷牵马随后,随着人潮缓缓过桥。
穿过无人看守的高大城门,右侧便是一家官办驿站。竖爷出示斥候令牌后,驿卒立即殷勤地将他们迎入。一人牵马去院中照料,另一人引他们来到后院一间专供公差用餐的食肆。
食肆内已有四人围坐一桌边吃边谈。二人被安排在旁边落座,驿卒很快端上热腾腾的饭菜。正当他们狼吞虎咽之际,邻桌的谈话声突然提高:“郑大人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一个年轻士兵急切地问道。
竖爷和三恒循声望去,只见那桌坐着三名汉军装束的年轻士兵和一位年约五旬的驿丞。
老驿丞抹了抹嘴,缓缓道来:“那箭正中郑大人的小腿,大人一个不稳摔落马下。待护卫扶起时,匈奴骑兵已黑压压地逼到眼前。”他顿了顿,“郑大人当即折断箭杆,忍着剧痛翻身上马,下令全军转向迎敌。
“骑兵队伍迅速由杂乱的逃跑阵型转换为攻击阵型,士兵们立即举起手中的砍刀,护住面庞,随着郑大人一起冒着箭矢冲向匈奴人。两百人的大汉铁骑很快就冲进了上万人的匈奴骑兵中。勇猛的大汉士兵发出震天响的嘶吼声,挥舞着锋利的砍刀劈向手中还拿着弓箭的匈奴人。大汉的士兵们无不以一敌十,匈奴人一个一个倒了下去。”
老驿丞的声音愈发沉重:“匈奴人在大汉铁骑出其不意地猛烈冲击不久后,纷纷反应了过来,他们收起弓箭,抽出长刀,凶狠地砍向我们的大汉士兵。我们的士兵虽然英勇善战,然而毕竟数量上存在巨大的劣势,禁不住匈奴人不要命地轮番冲击,渐渐地有人倒了下去。战争从中午进行到傍晚,大地已经被鲜血浸透,战场上密密麻麻地躺满了人,郑大人的身边只剩下二十几个士兵了,大家的臂膊已经麻木了,刀刃也已经砍卷了,然而没有一个人投降讨饶,勇士们依旧不知疲倦地挥起大刀,砍向匈奴人。
就在大家抱着必死的决心,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的时候,匈奴人的背后传来一片喊杀声,原来是司马校尉带着大队人马支援来了。匈奴人在我们主力铁骑的冲击下,迅速溃败,逃散而去。我们的士兵乘胜追击,上万的匈奴人成功逃走的寥寥无几,大部分都死在了我们的弓箭和砍刀下,就连匈奴人的头领也被砍下了脑袋。
从那以后,匈奴人再也没敢踏上车师这片土地。”
老驿丞话音方落,三个年轻士兵已激动得拍案而起,高举拳头喊道:“大汉万岁!”这热血沸腾的呐喊让竖爷和三恒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振臂高呼。
声浪渐歇,三名士兵向驿丞抱拳告辞,又对竖爷二人拱手致意,而后大步流星地离去。待他们走后,竖爷向老驿丞打听药铺所在。
“城西北的胡杨巷里有家回春堂,”老驿丞捋着胡须道,“掌柜的是个汉人,医术颇为了得。”
二人谢过老驿丞,去马厩牵了坐骑。走出驿站,一条可容四马并驰的宽阔街道笔直向北延伸。街道两侧耸立着三丈余高的夯土城墙,墙面光洁如削,竟不见半扇门窗。若不是城墙上悬挂的灯笼与街上来往如织的行商,简直令人恍若置身幽深峡谷。主街两侧,密如蛛网的巷弄纵横交错,更添几分迷离之感。
二人沿街北行,不时向路人打听。将至街尾时,终于转入西侧一条人声鼎沸的巷子——这里的行人竟比主街还要稠密三分。巷内店铺鳞次栉比:米铺前堆着各色粮袋,布庄外悬着五彩绸缎,杂货铺里瓶罐琳琅,铁匠铺中火星四溅,当铺门前“质”字旗迎风招展……俨然整座城池的商贸精华尽汇于此。叫卖声、议价声、打铁声此起彼伏,混合着烤馕与孜然羊肉的香气,在驼铃叮当中交织出一幅活色生香的西域《清明上河图》。
二人寻至巷子左侧,见一药铺前辟有方寸庭院,想是为采光通风之用。穿过青砖铺就的院落,迎面便见药铺内一个车师装束的伙计殷勤相迎:“二位客官要抓什么药?”
竖爷摇头,自包中取出一个檀木药盒:“我们不是来买药,是想卖药。”
伙计闻言,转身向内室高声道:“掌柜的,有人来卖药,你要不要出来看下?”
不多时,一位头戴方巾、蓄着三缕长髯的汉人长者踱步而出。他拱手一礼,笑纹在眼角堆叠:“老朽是此间掌柜。不知二位要卖什么药,可否让我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