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雪落时的误诊书
冬至那天的雪下得格外大,鹅毛般的雪花扑在肿瘤医院的玻璃幕墙上,将庄浩手里的复查报告单映得发白。三个月来的化疗后遗症还在——指尖偶尔发麻,爬三楼会轻微喘息,但当他看到报告单上“未见肿瘤复发及转移”的字样时,还是忍不住靠在走廊的消防栓上,深吸了一口气。
“庄先生?”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追出来,手里晃着另一份文件,“您等一下!”
庄浩转过身,雪花落在他发梢,瞬间融化成水珠。医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镜滑到鼻尖:“实在抱歉!您上次的病理切片编号和23床的弄混了……这是您的原始报告,麻烦您再确认一下。”
白色的纸张递到眼前,“病理诊断”栏的字迹被雪光映得有些模糊。庄浩的指尖微微发抖,视线扫过“良性畸胎瘤”几个字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在下一秒骤然松开,巨大的眩晕感袭来,他下意识地扶住墙壁。
“怎么会……”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三个月前明明说是中晚期肺癌……”
“是我们的失误!”医生的脸色涨得通红,“当时负责切片的实习生把标本袋搞混了,23床的肺癌患者拿到了您的良性报告,而您……”
后面的话庄浩已经听不清了。走廊的白炽灯在他眼前晃成一片光晕,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窗外飘进的雪气,让他想起确诊那天同样刺鼻的气味。苏蝶此刻应该在幼儿园教小朋友画雪人,她昨天还在电话里说:“庄浩,等你复查完,我们去买包饺子的材料,今年冬至要吃你包的白菜馅饺子。”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有三条未接来电,全是苏蝶打来的。最后一条微信是十分钟前发的,附了张照片——她和孩子们站在雪人旁边,红围巾被风吹得扬起,笑容比雪花还要明亮。
庄浩拨通她的电话,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不听使唤。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里是孩子们的喧闹声。
“庄浩?复查结果怎么样?医生怎么说?”苏蝶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
庄浩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忽然笑了。那笑声很轻,却带着压抑了太久的、失而复得的颤抖。“苏蝶,”他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我们……搞错了。”
“搞错了?什么搞错了?”苏蝶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是不是报告……”
“我没有得肺癌,”庄浩打断她,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医生说……是误诊,病理切片拿错了,我得的是良性肿瘤,早就切除干净了。”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下来。庄浩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苏蝶同事的说话声。
“苏蝶?你在听吗?”
“……你说什么?”苏蝶的声音很轻,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庄浩,你是不是……太累了,在跟我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庄浩看着手里的原始报告,“我现在就在医院,医生就在我旁边,他说……是他们的失误。”
话音落下的瞬间,电话那头传来“咚”的一声轻响,像是手机掉在了地上。庄浩的心猛地一紧,连忙把手机贴在耳边:“苏蝶?苏蝶你怎么了?”
几秒钟后,电话被重新接起,背景音变成了空旷的走廊,苏蝶的呼吸声很重,带着压抑的抽噎。
“庄浩……”她只叫了他的名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砸在手机麦克风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庄浩靠在墙上,闭上眼。三个月来的恐惧、痛苦、伪装,还有苏蝶为他承受的一切,此刻像潮水般涌来,又在下一秒被巨大的狂喜冲散。他想起她在灯塔下的亲吻,想起她在病房里为他削苹果的侧脸,想起她凌晨三点还在画设计稿的背影——原来那些他以为是在倒计时里偷来的时光,竟然是真实存在的、本该属于他们的人生。
“对不起,苏蝶,”他低声说,“让你受委屈了。”
“笨蛋……”苏蝶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忍不住笑出来,“你这个超级大笨蛋!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她说不下去了,只是不停地哭,又不停地笑。
“别哭了,”庄浩的眼眶也红了,“我现在就过去找你,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嗯!”苏蝶用力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你路上小心点,下雪了……”
挂了电话,庄浩站在原地,任由雪花落在肩头。走廊里有家属推着轮椅经过,轮椅上的老人剧烈咳嗽着,家属脸上写满了焦虑。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化疗时的绝望,想起苏蝶偷偷在洗手间抹眼泪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转身走进医生办公室,把原始报告放在桌上:“23床的患者……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的脸色更加愧疚:“他……因为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上周已经……”
庄浩没再问下去。误诊带来的狂喜之下,是另一个家庭无法挽回的悲剧。他走出医院大门,雪越下越大,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声。路边的梧桐树上积满了雪,像开满了白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