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式步枪的枪声从明治座剧院方向扫来,程墨白贴着青砖墙根疾跑,军靴碾碎结冰的弹壳发出细碎的破裂声。子弹出膛的尖啸在耳畔织成死亡蛛网,砖屑被气浪掀飞,擦过他脖颈留下火辣辣的灼痕。他数着呼吸调整步频,第六次换气时突然听见婴儿啼哭——那声线稚嫩得像是早春初融的冰凌。
转角处撞上的妇人穿着褪色阴丹士林旗袍,襟口油渍斑驳如老地图。她怀中的襁褓裹得严实,可婴孩的哭声仍刺破死寂,像把银锥子直扎太阳穴。程墨白单手撑住墙壁借力转身,左手虎口震裂的伤口渗出血珠,在砖面留下蜿蜒的红线。
\"往东!穿过三条巷子有地下井!\"他扯开防火巷铁门时,生锈铰链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妇人踉跄跌进黑暗,旗袍下摆扫过结冰的地面,露出补丁接补丁的棉裤。程墨白反手甩出三枚发烟弹,橙黄色烟雾瞬间在巷口翻涌,宛如实体化的晨曦。
日军机枪巢的歪把子突然哑火,但下一秒迫击炮弹的尖啸便撕裂空气。三米外的爆炸掀起气浪,程墨白被冲击波掀得撞在砖墙,怀表珐琅盖迸出蛛网纹。翻滚的垃圾桶里滚出颗头颅,板寸发茬沾着冰碴,苍白的颧骨上凝结着暗红血痂——正是昨夜宪兵队审讯室里的刽子手,那人用烙铁烙烂地下党同志手掌时,嘴角还叼着樱花薄荷糖。
烟雾中突然冲出黑影,黑山支队的通信兵小周高举半截天线,铜芯在晨光中闪着诡异的蓝。这孩子三天前才学会发报,此刻半边身子像被绞进碎肉机,军装前襟的弹孔冒着热气。\"墨白哥……周队长他们……在……\"狙击枪的消音器闷响如毒蛇吐信,子弹贯穿喉结的瞬间,小周手里天线突然指向天空。
程墨白接住坠落躯体时,掌心触到温热与粘稠。少年喉头绽开的血花溅在他领口,混着硝烟味钻入鼻腔。小周攥着的铜纽扣硌着他掌心,那是出征前夜未婚妻缝在军装第二颗的位置,红丝线还缠着半片干枯的秋海棠。
迫击炮第二轮轰炸掀翻街角茶楼,砖木坍塌的轰鸣中,程墨白瞥见防火巷铁门缝隙里的眼睛。妇人的瞳孔映出冲天火光,襁褓中的婴儿不知何时停止了啼哭。他摸到衬衣内袋的铂金丝胶囊,金属外壳在体温里发烫,像是团即将喷发的火流星。
巷口日军开始投掷燃烧瓶,火龙在发烟弹残雾中游走,将青砖墙烤出焦黑裂纹。程墨白突然拽下小周的军用水壶,残存的半口高粱烧泼向火舌。酒精爆燃的刹那,他抱着少年翻滚进下水道口,铁井盖砸在冻土上的震颤顺着脊椎直窜后脑。
下方传来汩汩水流声,程墨白借着手表荧光看清小周颈侧的弹孔。那伤口边缘焦黑,明显是达姆弹造成的。他想起周保国出发前的叮嘱:\"看见达姆弹伤口就补枪,别让鬼子活捉……\"可手指刚碰到扳机,小周突然剧烈抽搐。
\"哥……电报……发出去……\"血沫从少年唇齿间溢出,染红了铜纽扣上的秋海棠。程墨白这才发现他死死护着胸前的密码本,牛皮纸封皮早已浸透暗红。上方传来日军军靴踏碎砖块的脆响,程墨白将小周的遗体轻轻放平,枪口转向井盖缝隙透下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