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馆后,我与郑师傅继续聊到深夜。
他点着烟,讲起了那个转折点——全国性“禁伐”政策出台的那一年。
“那时候我们林场一下子就没活干了。很多人外出打工,有的去煤矿,有的去了南方装货。有几个兄弟,后来连家都不认了。”
我问他:“那你后悔吗?”
他吐了口烟,笑着说:“我后悔啥?我砍过的树,睡过的林,今天还在山上活着。我到现在,还能靠它养个小旅馆,接你们这些想听故事的人,不就够了?”
他又说:“你不知道,那年雪下得特别大,林场的老火车头冻住了。我们十几个人点起篝火,一边烤,一边唱歌,最后用手推,把车头推到边接口,像是给它送行。”
我听着,心里泛起一种不易察觉的痛。这种痛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巨大历史转弯时,个体被轻轻放下时的钝感。
这些伐木人,他们的职业消失了,他们的工具封存了,他们的歌声也逐渐被雪覆盖。但他们从未抗拒过自然,只是努力与它握手言和。
四、林海夜行:冷与静的极致对话
第三日凌晨,我独自一人踏雪进入林中。
林子寂静得可怕,只有风穿过松针的沙沙声与远处偶尔传来的野兽啼鸣。月光从树梢洒下,雪面反光刺眼,整片林海仿佛沉睡千年,却随时可能醒来。
我走到一处山坡,坐在树桩上,静静感受寒冷渗入骨髓。此刻的我不是游客,也不是旅者,而是一个向林道歉的后来人。
我从包中取出地图,摊开在膝上,那是我随身携带的《地球交响曲》初稿——密密麻麻的笔记、路线与未完成的章节。
我在空白页写下:
“我在中国最北的林中,听见斧头的回声渐远,听见树木的叹息渐长。我愿将这段失语的历史,写进交响曲的低音部,藏入风雪之间,供后人聆听。”
五、归程前的松香
临别那天,郑师傅送我到镇口。
他递给我一个小小的布袋:“里面是我们当年用的松脂香,点火能暖心。你走了,也别忘了根河这林子。”
我握住那布袋,心里一动。
他拍了拍我肩膀,说:“你不是在写书吗?记得写一章叫‘斧下无血’,别让我们那段岁月白过。”
我郑重地点头。
当车缓缓驶离,远处白桦林一列列退去,天边升起一缕晨光。我知道,这片林海虽然不再轰鸣,但它的回音,已经被我放入了《地球交响曲》的厚重章节中,成为森林与人类共同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