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全那两只瘦骨嶙峋眼眶下的眼睛兴奋得像牛眼一样。他伸手点着马清的鼻子，“阿清，我真小看你了。”

“杜大人，马清一个粗人，想啥说啥，你可别见怪。”马清咧嘴笑。

“嗯，我就告诉你。王瑚看似武夫，其实心细，所思者异于常人，不然也不会被殿下用为司马。他为人慷慨大度，有一股豪气，但那是对有能耐的人。他要是认为你是个庸才，是不会拿正眼看你的…”

入夜，铜驼街上灯火阑珊。街两旁店铺林立，灯笼高挂。

街上不时看到宽袍大袖的士人，他们或手持羽扇，或腰悬刀剑，步履从容，谈笑风生。还不时看到三三两两的红男绿女，他们嬉笑着穿过。小鲜肉一样的男人身着鲜艳华服，衣襟上绣着繁复的云水图案，或是飞禽走兽，色彩斑斓。年轻少女和少妇们的裙摆随着她们婀娜的步姿轻轻摇曳。她们中有的手持团扇，半遮面庞，笑语盈盈，发间或插着几朵夜来香，香气随风飘散。

街角一家双层木构的酒肆，檐角飞翘，朱漆梁柱间悬挂青铜风铃，随风轻响。隶书写着的“九酝春”三个大字招牌在夜风中轻轻摇曳。酒肆内，文人墨客或三五成群，或独自一人围坐案几旁，或饮酒高歌，或挥毫泼墨。他们的笑声、谈话声，与酒肆外偶尔传来的马嘶车辚交织在一起，在铜驼街上传出好远。

此时各条大街都还有饿殍，铜驼街却很快就重现了洛阳围城前的繁华。看来，对处在金字塔上层的人们来说，社会上的任何困难都不是困难。

二层的一间“天地衾枕”的包间内酒香四溢。三个陪酒女郎施展手段，不时说些段子调节气氛，可是气氛却不太热烈。

“王公，就等你发话，你一句话，这事情就成了。你要是不愿意也不要紧，就当大家认识一下，交个朋友。”杜全一边抚摸着搭在他肩膀上那个宽额头，眼眉清秀的陪酒女郎白皙的小手，一边对王瑚道。

王瑚将手中的觞放在小桌上，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在上嘴唇钢针般的短胡子上抹了一把，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杜公，实话说。阿诚在我王家十三年，虽是我家奴，却与我形同兄弟。我送他到右军，也是想为他谋个前程。相比右军万人，马屯长这里只是一个百人屯队，我送阿诚到这儿，岂不是断了他的前程？”

“王大人。”马清侧头让过身边那位绿色垂髻服女郎凑过来的热乎乎的鹅蛋脸，“阿诚现在是都伯，在我这儿也是都伯，他的军阶并没有降低。至于将来的前程，到底是在右军强，还是在我的特屯强，我无法给大人承诺。”

王瑚歪着嘴，看着杜全一声冷笑。杜全端起觞喝着酒，好像没有看见王瑚的表情。王瑚接过身边那个身材娇小的女郎端过来的酒觞，得意地在女郎细嫩的小白脸上掐了一把。女郎撒娇地推了一把他那结实的宽肩膀，惹得他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我承诺，我会将阿诚的才能发挥到最大。王大人，小官敢问一句，阿诚在你王家十三年，你可知道阿诚武艺的优劣？”

王瑚立刻止住笑。他将还没有喝的觞放在桌上，抹了一把青青的下巴，朝马清摊开手巴掌：“请说。”

“阿诚的优势是突袭冲阵，一旦他的马跑起来，他可以在千军阵中如无人之境，可是若在冲阵时与敌将成一对一的单挑之势，他就要吃亏了。王大人，老实说，单打独斗乃是阿诚的弱势。”马清身体朝王瑚倾斜过来，低声说着，好像不想让其他人听见，但实际在场的人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