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在?”
“人在,脾气臭,说谁先出十万现金就给谁。”
李向东合上日报,塞进帆布包里:“票呢?”
“2044次普快,硬座,六点二十,今晚发。”王哥说完,盯着他看,“你真打算拿这笔钱去赌?”
李向东只是笑,点上一支“牡丹”香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眼里的一点野火。
“再不上桌,就永远是看人家赌的。”
他仰头喷出一口烟雾,伸手指了指网兜里的银行承兑单,“这不就是筹码?”
——
晚上六点,深圳西站。
硬座车厢里弥漫着泡面和臭脚丫子的味道,窗外是灰沉的天色,耳边是喇叭里飘出的翻录磁带——《千千阙歌》,音质失真,却意外合拍。
王哥抱着茶缸,脸色不安:“我们手头只剩两万流动资金了,全押?你疯了?”
李向东靠着座位,眼睛望着窗外:“疯子才能杀出血路。那厂子不能再烂了,我们接手就是救命绳。”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没人比我更清楚,什么叫断了后路。”他说完,将报纸一叠,按进胸前口袋。
——
佛山东平河边。
空气中混着水汽和铁锈味,远光五金的厂区像一头锈迹斑斑的老象,静默地卧在夜色中。大门口,一个人影坐在小板凳上,披着军绿色大衣,嘴里叼着一根“恒大”香烟。
“你就是李向东?”
“深圳春雷通讯,临时法人。”李向东递上身份证、银行承兑单和泰达订单影印件。
蔡叔眼睛盯着那一排排数字,手指却在发抖。良久,他才开口:“十万现金,加订单违约金作担保……你要六成股份?”
“对赌三个月,做出合格电话机塑料壳。做不到,股份归零,你机器全收回。”
“你觉得值?”
“总是要试一试的,不试一试谁知道呢。”
“年轻就是好啊。”蔡叔嘴里说道,手却已经在合同尾页摁下红手印。
签字落印的那一刻,李向东将合同收进帆布包,转身出了门。
雨声密集,屋顶铁皮“噼啪”作响,像催命鼓敲在他耳边。他回头望着那栋漏雨的老厂,低声道:“三个月,烂铁变钱树。”
——
厂房内昏黄灯光照亮前路。
李向东戴着廉价的手电,站在一堆模具之间,鞋踩在积水油渍中“哧哧”响。墙上斑驳,注塑机滴着黑油,电闸盒上陶瓷盖已碎成三瓣。
他摸了摸工具架上堆积的油污,又顺手翻开几块模胚,指节上划出一道血口。
“得先修。”他说。
王哥点头,“先找蔡叔的老班长回来,人虽然犟,但熟机器。”
正说着,门卫跑进来,递过一封牛皮信封。
“李老板,昨晚有封挂号信,我在门口柜台领的。”
信封发黄,字迹歪歪扭扭,用红蓝格子包边:辽河镇团结村 李向东收
他站在灯下拆开信纸,一股熟悉的香皂味扑面而来。信笺上,熟悉的笔迹勾勒着每一笔、每一画。
“东子:雪儿说想你了,娘身体好很多,药也在吃。你别太累。布手帕是旧衣服改的,擦汗别嫌糙。你要想吃干净饭菜,自己多省点,还有你爸也很好,你不要看他那样,他还是很关心你的。——娘 。”
信纸有些潮,夹着一块洗到发白的棉布手帕,边角还绣着小字:“向东”。
李向东愣了一会,默默将信纸叠好,手帕贴身收进内衣。他抬头看着屋顶的破洞,雨水正从某个孔洞一滴滴落下,砸在模胚钢面上,像催命时钟。
“我不会再让你们重蹈覆辙了。三个月,把这厂子撑起来。”
他扯过背包,“王哥,咱们先去休息。”
“十二万,十万买厂,剩两万……”他喃喃,“机器检修要钱,工人工资要钱,模具重做也要钱……””
三个月——
要么翻身,要么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