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撒谎先生:HGR 802/1(1 / 2)

“‘暴雨’,1984年8月22日,早八时二十二分,柏林市弗里德利希海因区,史塔西大楼神秘学宣传部……暴雨。”

笔记沙沙写,在这个小房间里,只有一本笔记,一支钢笔,一盏明灯,一张长桌,一轮风扇,一部电话,一位军官……

但好在这里依然存在着除了桌角以外的偶数物体,例如说两张椅子,对吧?

“咚咚……咔嚓。”

敲门只是简单的提醒,开门才是直接了当的目地,就像受士兵们押送来的同僚一般,同老木门一样扳正也吱呀作响。

但或许这位同僚的任职年龄并不长久,也没必要那般吱吱呀呀,自觉性很高,静静站定在长桌前。

“您坐下。”

在这个审讯室里不存在所谓官职,更别说这位从来没有领到属于自己军衔的先生,便多不了客套话,也是多几分都是不行的。

那么这里还会存在什么呢?一个不足十平米的“监牢”,唯一算得上凉爽的只有角落那巴掌大排风扇。

是坐垫,为了舒适性人们都会在硬朗的木质椅子放上坐垫,以保护那柔软的屁股。

可审讯流程很长,所以我们只能委屈一下这位先生。

并没有女士们那般细致入微,直挺挺坐下,一瞬间的冰凉甚至让他忘却此时的夏日,好在紧随其后褶皱大衣凹凸所带来的不适,使他重新脱离了对此的留恋。

或许他应该上报为此装一处空调?

“把手压在大腿下面,手心朝下。”

很显然这位年轻史塔西的好心情与好想法并不能影响这位长官,甚至于动笔的速度都不曾减慢,机械的麻木的?不,只是唯手熟尔。

指令得照做,说实话这样把手压着,会导致血液不通畅,不适感也非常强,可以说是在不吃药不上拳头的情况下,是非常好的提神办法。

“复述一遍,史塔西前培养教育导师,现外勤调查人员,墨菲斯托·柏林·阿泰尔,任务成员编号hGR 802\/2。”

“史塔西前培养教育导师,现外勤调查人员,墨菲斯托·柏林·阿泰尔,任务成员编号hGR 802\/2。”

再次落笔,就是钻在灯开关里的微型监听器都能录入这声音,沙沙沙地,有力又效率,也机械。

“您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我没做任何违背国家,违背组织的,违背制度的事。”

很平静,平静地如同这只平放一旁的钢笔,没有作以任何记录,没有消耗一点墨汁。

“你没做任何违背国家,违背组织,违背制度的事情。那您认为我们会传唤无辜的同僚,并毫无理由地关押吗?如果您对我们的社会体制有所质疑,那我们就有权关押你,就算你没做其他事。”

咄咄逼人,十分之经典的话术,利用最先启齿者的话语重复入题,以达到压迫目的,再加以道德高点增强压迫。

率先抢占话语权,就像历史上所有的棋盘类运动一样,先手是最大的优势,提前布局,也是提前掌握话题方向。

“那我来帮您回忆一下。”

看吧,这位长官翻动笔记本,带领话题方向,引导你作为“嫌疑者”的负罪感,顺便拉扯一个,一个你可能都不甚记得的关联事件。

“您的监察对象,即Sch KA\/1,于八月二十日早七时八分进入威尔豪斯街道,并潜入未申报店铺。您没有对此作入记录,我们有理由怀疑您对监察对象的包庇与自身工作的渎职。”

“我对此一无所知,此时也未到我的出勤时间。”

冷静,认真,又存在着莫名的惬意,这不奇怪,如果连抗审讯训练都没有合格的话,是会被转送到邮政部跟焊钉和邮件打一辈子交道的。

当然当然,这里是史塔西,我们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知根知底嘛,那么接下来流程如何墨菲斯托都一清二楚。

“那请您告诉我,您于八月二十日都干了什么。”

“我想我在被传令到此处的时候就已经做过笔录了。”

“请再说一遍。”

长官拿起笔,静置空中,以便随时落笔。

“我于当日五点半左右醒来,并收拾自己出门吃早餐,在约摸半小时后用餐完毕到达‘书店’,并进行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阅读,在精确的七点半时刻离开书店,前往监察驻地。”

“有什么人可以为您作以证明吗?”

“当天‘书店’收据,以及收银员,我也在此购买了一册《四川好人》。”

如此往复,是的,如此往复,审讯人员会一批又一批的轮换,同一遍流程,同一套话术,只有坐在这张椅子上的你……啊,不,墨菲斯托,没有歇息,没有合眼,没有进食与饮水。

或许会有人说:“这不属于刑讯逼供吗?”,但很可惜,也很显然,在史塔西这里并不存在这个词汇,有的只是人性化审讯心理学。

呃,比如,比如对艺术类领域政治反动派的性格分类监禁法则。

例如一类极端人本主义者,他们喜欢和人交流,难以忍耐孤独,身边不能缺朋友,那么我们就不能用普通的审讯方式,这只会正中下怀。

而应该全程拘禁拘留,完全与世隔绝,如果不考虑人道主义的话,这是最有效的方法,对吗?

彻底被孤立,不知道何时能出狱,拘留期间不许接触任何人,连狱警也不可以。

当然当然,我们也考虑了人道主义,提供最好的待遇,不刁难,不骚扰,不虐待,对吧。

也不提供任何素材。

这样十个月以后,一定会毫无预兆的释放,就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了,也再做不了任何艺术创造。

这种处境是与墨菲斯托不尽相同的,只是这次似乎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执行了24小时的循环。

“有什么人,可以为您作以证明吗?”

“那天……书店。”

墨菲斯托很困,但是他没法睡觉,一眯眼就会被拍醒,想靠椅子就会被扶正,走神就会被叫醒。

“《四川好人》,我相信……我只用了,呃,二十九马克……四十分。”

词汇的吞吐逐渐模糊,压在腿下的双手早已失去知觉,支撑身体的脊梁疲惫又无力。

这些都只是常态,更重要的是浑浊的脑袋依然要斟酌那一段可见又不可见,且被自己脑袋反复修改无数次的,所谓“事实”。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这帮同僚没有强求的话,他甚至可以编织出一个不存在的世界,至少国家精神病院要比这里舒服太多——也不至于连坐垫都没有!

好在,好在这痛苦的二十四小时已经熬了过去,墨菲斯托自审讯开始一小时后的笔录都有各种细节上的不同,这才是正常现象。

那如果是一个真正的囚犯呢?在课上老师教导过,犯人会随着时间推进而安静,沉默,甚至哭泣。

这个过程利用各种提高道德批评和负罪假引导,以此来一点点磨穿人的心理防线,直到再也撑不住,或者继续嘴硬。

可这样的审讯有什么用呢?是的,如果还在嘴硬的话是毫无作用的,笔录也难以作为证据,但,这也只是偶尔执行的压迫。

其实可以用更进一步的证据,又或者是软肋来进行压迫,只不过嘛,对于墨菲斯托来说也就到此为止了。

“你可以走了,hGR 8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