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长风衣的高个男人走进来,脸藏在帽檐与烟雾后面,只留一双锐利的眼睛。
他手里拿着一张纸,冷冷地看着我。
“净空,你是不是还想跑?”
我看着他,没回答。
他笑了:“不说话?不说话就是没反省。你知道厂里对你多仁慈吗?”
我冷笑:“如果你们仁慈,那地狱就是疗养院。”
他盯着我,片刻后说:“厂领导决定给你一次机会,再教育。”
“许洪亮呢?”
“他?”他指指角落里那个瘫软的身影,“看他表现。”
我知道,所谓表现,无非就是——听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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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被拖出冷库时,阳光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短短三天,我的脚底溃烂、指甲发紫、牙齿因夜里咬紧而掉了一颗。
许洪亮几乎被人抬出来的。
我们就像被从尸体堆里捞出来。
而这一切,只是厂方所谓的“特别调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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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我们被送进“精神重训室”。
它是新厂房后建的一层平房,窗户全封,房间密闭,墙上贴着“感恩厂区”“服从管理”“再犯从严”标语。
一台老旧电视机,循环播放厂长演讲录像:
“我们用爱打造制度,用心呵护你们的未来……”
我听到想吐。
桌上堆着几十张“忏悔模板”:从“逃跑声明”到“思想汇报”,一应俱全。
每人每天必须写八小时,不写就不给饭。
写得不好,就由“辅导员”审阅并重写——所谓辅导员,是几个脸上纹着字的退伍大汉,皮笑肉不笑。
“你如果觉得恶心,那你还不够恶。”
我那天晚上写了十二遍,手指写到流血。
但我不是写给他们的,我是在写给自己看的——记录下这一切,不是为了服从,而是为了将来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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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灯熄前,一名年纪比我大的工友凑到我耳边,低声说:
“你是净空?”
我点头。
他看着我眼神不善:“小韩的事,是不是你搞的?”
我心头一震:“什么事?”
他冷笑:“他昨天被抬出来,左眼肿成球。你是他逃跑的‘战友’吧?我劝你一句——别害了别人。”
我浑身冰凉。
小韩,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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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不着。
墙角有条水泥裂缝,我拿筷子一边刮一边写:
“韩一鸣,左眼受伤,被审讯未死……他们不会放过他……”
我不是想救他。
我是想记住——这里还关着活人。
人不该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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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我没有做梦。
因为梦都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