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斌叔的故事(2 / 2)

众人都给他起了个外号:小韩。曾在别的电子厂做机修,来到这里后却被分配到最苦最累的线路测试组,为警示“技术工人也要服从调动”,干得腰椎盘突出、半身局促。如今他想拆掉那道定人出路的“铁窗”锁芯,给自己和可能的同伴留条生路。

回宿舍后,我把所见所闻在阿昌耳边凑了凑,他脸色一沉:“小韩这招犀利,护厂队早盯着他,敢搞这种事,不是疯子就是下了血本。”我心头一紧:或许,这是一场没有回头的赌局。

又一个夜里,斌叔站在楼道口,瞪着昏黄灯泡,一连串烟头扔得地上烟灰横飞。他在等,那群冷漠的“人事小组”来,去收拾小翠的被子、洗漱盒和那张贴在床头的家乡小狗照片。凌晨三点,搬运队拖走了她的所有私人物品,仿佛她从未存在过,只留下一张冰冷的铁床。

我再一次梦到师父。梦中的他盘腿坐在庙前香案旁,夜色如水,香炉里袅袅青烟与月光交织成淡淡的光环。我跪在他面前,声音颤抖:“师父,众生皆苦,我若不能度人,该如何是好?”他微微摇头,声音低缓却铿锵:“净空,‘凡一切相,皆是虚妄’。”我含泪喃喃:“可这些苦,难道全是假的吗?”他轻叹:“若不入地狱,焉知众生冷暖?”我在梦中惊醒,额头沁出冰冷汗珠,心中却燃起一把火焰——那火焰不因绝望消散,反而越烧越旺。

天光微亮,我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浑身僵硬,指节因握紧拳头而泛白。宿舍里还回荡着最后一声风吹废地铁门的轰响。我的目光落到那张铁床上,想起小翠曾经蜷缩在这里做的噩梦,想起她在清晨天台边微微扬起的笑容。

我踩着吱呀作响的地板,走出宿舍,踏过一滩早露。厂区内,一排排铁皮房里,机器轰鸣声如低沉咆哮,警灯不时扫过走廊,仿佛在无声警告:回头就只有死路一条。可我知道,眼前这片铁灰色的牢笼,唯有破锁而出,才能换回一口自由的气息。

我抬头注视那扇被称作“c区通勤闸”的铁门,它紧锁着,冷白的灯光将门缝压得死死闭合,仿佛一个嘲讽的嘴巴,永远不肯开启。小韩背对着我,还在仔细拆卸那枚锁芯;斌叔的身影在楼道里忽隐忽现,像谍影重重;阿昌和老白,或在阴影中抽烟,或被命运的齿轮碾压得面无人色。

我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这一次,我不能再退缩。任凭身体有多疲惫,我心中的火,已燃成炽焰。明天黎明,我会再次来到这里,趁人事小组未至,趁护厂队还在换班时,趁夜色尚未散尽,把那把抵住我们喉咙的锁芯彻底拆解。从此,哪怕前路荆棘遍布,也要披荆斩棘,走出这座没有窗的监狱。

我握紧口袋里那把细长的螺丝刀,脚步坚定而无声,融入凌晨的阴影中——走向唯一的活路,也许是地狱,也许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