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庙前夜雨(1 / 2)

雨,一整夜都没有停。

南郊那条旧路早已淹没在泥泞和水洼里,风夹着雨,像针尖一样狠狠刮在人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空气中满是潮湿腐败的气味,混着泥土、枯草和残破铁锈的味道,像是城市腹地深处的一道老伤口,正缓缓渗着血。

我独自一人,逆着风雨走着。脚下的水不住地漫进鞋里,湿透了袜子,每走一步都像踩进一块冰。

手里攥着一张便利贴,已经湿得发皱,上面却依旧清晰地写着:

“你不是他们的人,也不是我的。”

庄婧的笔迹,不紧不慢,却像一柄锈刀,一下一下,在我心头缓慢地锯着。

我把纸折好,放进怀里。那不是纸,是一页过往,是一种告别。我没再回头,因为连最后一盏路灯,也早在身后熄灭了。

前方,是彻底的黑暗。和雨声,一阵紧似一阵,像天在哭,像地在嘶喊。

**

南郊的旧庙,矗立在黑夜的尽头。

五年前我下山时,也是从这里经过。那时这里还有僧人值守,还有檐下灯火,还有夜雨中的钟声与木鱼。如今,只剩破败。

庙门早已腐朽,雨水将朱漆一层层剥落,露出黑褐色的老木。门扇斜挂着,半开不闭,像一个濒死的老人,张着嘴喘最后几口气。

我站在庙门前,仰头望了许久。

雨水沿着额头一路滑下来,滴进眼里,鼻尖,嘴角。冷得像针,却让我清醒。

耳边,又响起了师父的声音:

“心在哪,命就在哪。”

五年前,他站在这门口递给我那串旧佛珠时,也是这般语气,像说一句与风月无关的真话,又像替我指明了一条前路。

可我那时年少气盛,只顾着红尘滚滚,哪听得进去?只觉得自己是出山虎,是渡江龙,恨不能在凡尘中闯出一片天。

如今再站在这门前,我身上湿得滴水,脚底泥泞不堪,心中却连一丁点豪情都没有了。

我靠在庙门上,缓缓滑坐下来。

地气潮冷,顺着骨缝往里钻。裤腿早湿透,背后冰冷如铁,像极了这座城市的心脏,千疮百孔,却仍在跳动。

雨声密密麻麻,仿佛万箭穿林。我望着天,雷电在远处滚过,又渐渐消散,只留下一道低低的回响。我的耳朵里充满了这回响,却一点也听不到自己的心跳。

我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也许是庄婧离开的背影,也许是林若瑶的机场照片,也许是老六倒地时伸出的那只手,又或者,是小疯蹲在仓库角落里偷偷擦眼泪的样子。

我的命,像是被风刮得七零八落的纸人,一点点地飘散。

**

我从怀里掏出一支烟,颤着手点燃。

烟火在风雨中一闪一闪,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我低头叼着烟,艰难地打开笔记本,笔记本的纸已经软塌塌的,几乎握不住墨。

我却仍执意在上面写下几句:

“问佛门是否有归路。”

“佛陀不答,天地无声。”

“世间最沉默的,不是山水,不是夜雨,而是人心。”

写到这里,我的手抖了一下,烟灰落下,洒在纸上,像一段无法抹去的旧因果。

我抱着膝,头埋进臂弯里。一个人缩成一团,就像我这些年走过的日子。没人看见的角落,没人问津的痛,没人替我渡过的夜。

脑子里开始闪回。

那场仓库里的围殴,阿宝痛苦的呻吟,小疯扑上来护住我时的瘦小身躯。老六那晚喝醉后拍着我肩说:“兄弟,有你,我这辈子不白活了。”

可如今,他倒下了。

血从他头下流出时,我却连一声哭都不敢发出来,只能死死咬着嘴唇,压住那个快炸裂的名字。

还有林若瑶,那个十五岁在庙门外望着我笑的姑娘。那年她扎着马尾,眼神清澈如初雪。

可如今,朋友圈里的一张机场背影照,成了我和她之间的最后一丝牵连。

我连一句“保重”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又失去了一个世界。

**

庙门忽然被风吹开,“嘎吱”一声响,像是在呻吟。

我抬起头,看见殿堂内已无完整之物。佛像塌了,只剩下一只手掌合十,悬在半空。

那手掌,仿佛是在合十,又仿佛,是在向我低低告别。

我撑着门框站了起来,腿已麻木,但我还是一步步走了进去。

进庙后我没点香。香早已灭尽,连香炉都落了灰。

我走到断裂的供台前,跪下。额头贴地,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