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
风还在咆哮,像是在撕扯着整座城市未曾平息的痛。仓库的铁门被吹得“吱呀”作响,那声音仿佛是有人在门外低语,又像是鬼在风雨中抽泣。
我坐在破旧的沙发上,身上湿得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狗,泥点子还未干透,贴在衣角,像一层斑驳的锈迹。我的指尖夹着一根已经燃尽一半的烟,烟灰摇摇欲坠。我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仿佛那里能给我一个答案。
外面的雨,从黄昏下到深夜,如今已是凌晨,仍未停歇。
像是在替谁洗罪,又像是在为谁送行。
我不知道是在替我们洗去身上的血,还是在为老六提前念的悼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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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门响了。不是急促的催促,而是带着一丝犹豫,像是迟疑的试探,又像是走失的孩子在敲一扇久未开启的门。
我没动,甚至没偏头。
那敲门声又来了,还是三下,节奏一致,温柔而固执。
我仍旧没动,直到一声细弱的女声从门缝钻进来,像一缕风,抚过我的耳畔:
“净空……是我。”
我闭了闭眼,烟头在指缝间彻底燃尽,烫红了指尖。我摁灭它,起身走过去,拉开门。
庄婧站在雨里。
她撑着一把白色的伞,伞面已经被风吹得倾斜变形,像是挣扎得太久终于投降。她头发散乱,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整个人像是从旧世界走来的幽灵,干净又破碎。
她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卫衣,袖口湿透,裤腿上沾着泥点,鞋底湿得发软,脚边放着一只灰扑扑的帆布包,已经被雨水蹭得不成样子。
就像她这副模样,执拗地撑着一把破伞,逆着风雨,走了很远很远,只为了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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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侧身,让她进来。
她收起伞,小心地抖落水珠,雨水滴落在水泥地上,一点一点汇成小水洼。她站在原地,没有往里多走一步,抱着伞,像个在门口犹豫是否要进教堂忏悔的旅人。
我从架子上拿下一条破旧的毛巾,扔给她:“擦擦。”
她接过,却没有动作,只是抬头看着我。
那眼神里,藏着的不是委屈,而是等待,是深埋太久的执念,是在说:“我终于找到你了,可你还在原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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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她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又低哑,像是撕裂了喉咙才挤出的一句。
“我刚刚……在朋友圈刷到了她的动态。”
我没有问是谁,也不需要问。
林若瑶。
她继续说:“照片是在机场,她发了四个字——‘准备远行’。”
我的心,被这四个字捅了一刀。
她要走了。真的要走了。
不告别、不解释,也不留情。像一盏灯熄了,就再也不会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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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过头,试图掩饰内心的震荡,语气平淡得像是说起一场天气:“……挺好。”
庄婧笑了。
那笑容就像挂在脖子上的绳索,勒着自己,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挺好?”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你真的觉得挺好?”
我没回答。
她走近一步,伞啪地一声掉落在地,像是她自己都承受不了这一刻的荒谬。
“你知道吗,净空?”她咬着牙,声音在雨夜里清晰得刺耳,“我一直以为,只要我陪着你,只要我不说破,只要我不争,你总有一天会看见我。”
“可其实,从头到尾你都没看过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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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头看着地上那滩雨水,水渍不断蔓延,就像她这些年来压抑在心里的情绪,一点点漫过脚踝、漫过膝盖,漫到脖子,直到将人整个淹没。
“你心里只有她。”庄婧的声音像一根细针,扎进我耳膜。
“你为她流血流汗,为她拼命,却从没想过她根本不知道你为她做了什么。”
“而我呢?我连个影子都不是。”
“我给你熬的药你喝了,你发烧的时候我背你跑去医院,我为了你放弃了实习、撕了考研报名表——可你从来都不知道。”
她蹲下去,捡起地上的伞,一遍又一遍地擦着伞面,就像试图擦去那些年无声的等待和无法言说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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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走过去,蹲下身,伸手摁住她的手。
“别擦了。”我轻声说,“脏的是我,不是伞。”
庄婧抬起头,泪水迷蒙,睫毛颤动,仿佛只要我再靠近半分,她就能坠入那个她梦了太久的拥抱。
那一刻,我真的差点就说出口。
我差点告诉她,其实我也孤单。
其实我也怕黑,怕死,怕明天无路可走。
其实我也想有个人能陪着我,无条件地、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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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终究,松开了手。
“庄婧。”
我声音沙哑,“你该走了。”
她一怔,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慌张。
“你该去过你的生活。”我艰难地说出口,“你还年轻,还干净,还有选择。”
“别把自己,赔给一个已经快烂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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