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风吹得城东码头的铁皮屋顶哐哐作响,一阵一阵,像利刃划过人的耳膜。乌云压得低沉,似乎随时要塌下来,空气里混着潮湿的腥味,还有一丝久未散去的火药味,那是仓库外墙被雨水浸泡后的锈迹味和枪油味混在一起的气息,像极了今晚这场局里翻腾的血气。
我站在仓库三楼,靠窗那间顶楼杂物室里,窗户开着半扇,冷风裹着夜色灌进来,把地上一张破报纸吹得扑啦乱响。我手里正攥着一张刚送来的照片,是钩哥的人在午夜时分,亲自登门送来的。我没问送信人任何话,只是接过照片,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今晚这份“心意”的分量。
照片里那人,脸侧压在血泊中,眼睛睁着,嘴角流出干涸的血线——是阿财。
他是我上个月放走的线人,原本是钩哥安排在我们仓库的眼线,后来被我反制,逼着他供出一笔账。那笔账虽然不大,却足够让我摸清钩哥手下在港口走货的一条支线。当时我答应放他一马,让他离开江州,从此不回头。但现在看来,他是没机会回头了。
照片上的血还没干透,是钩哥的警告。警告我,他知道我动了他的人,也知道我这阵子一直没停手。
老六站在我身后,他一直沉默,看我看了半天,才低声说了一句:“这人死得快。”
我没回头,目光还落在那张照片上,语气冷得像深夜码头上的海风:“那就说明……有人动手更快。”
老六没再吭声,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钩哥已经开始清算,圈内传言不假。
这两天,整个江湖都像在窃窃私语,说钩哥要清场,要换血。不分敌我,只要是“知道太多”的人,不管是不是他的人,也得先动一半来立威。江湖从来不讲人情,一旦到了这个地步,就连自己人也得先交人头。
“钩哥向来不是喜欢多动手的人,”老六又开口了,嗓音像压着沙子,“但他要是决定动了,那就绝不会收手。”
我点了一根烟,借着烟火亮起的一瞬间,脑子里浮现出大柱哥前两天说的那句话——
“净空,你现在是一条线,走得太直,也容易崩。”
我确实一直在走直线。可问题不是我太直,而是这条路上到处都是暗钩、刀片、陷阱。我走一步,他们埋一个坑。我再走一步,他们就举起枪指着我的脚。
不是我太直,是他们都在等着我栽。
我仰起头,看着夜色吞没整座城市,问老六:“那批货,清了吗?”
他点了点头:“清了,交出去了。我们没露面,是钩哥的人接的……事后,他让人把接应点烧了。”
“什么意思?”
“他说是怕警察查。一个线索都不留。”
我冷笑了一下:“他不是怕警察,他是怕我们查。”
他这一手不是遮掩,是封口。他在堵我的路。
整盘棋局,他早就铺好,只等我跳进去。他不是跟我下棋,他是在赌,赌我有没有胆子翻这张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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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庄婧来找我。
她站在楼下那家快塌了的奶茶铺门口,穿着一件浅灰色风衣,风吹得她的发丝在额前飞舞。远远看着,像是她从很远的地方走过来,带着一身风尘和一脸担忧。
我走过去,她盯着我看了一眼,问:“你是不是该找个出口了?”
她没问具体的事。她从来不问。但她看的出,我变了。
我这些天脸色越来越沉,睡得越来越浅,手上的茧子又重新磨出来了,连指节都比以前硬了。她看在眼里,不说,但知道。
“你现在这个样子……”她缓声道,“和五年前那个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我笑了一下,不是讽刺,也不是苦涩,就是那种习惯了人心冷暖后的平静:“人总是要变的,不是吗?”
她没接话,只把一杯热奶茶递给我,纸杯温热,握在手里却让我觉得陌生。
我低头,看见杯套上写着一句话,用的是手写笔:
“当你选择黑暗时,你就得习惯没有人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