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和混乱如同海啸退潮后留下的狼藉,充斥着陶德舟的意识。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团被胡乱揉搓过的废纸,每一个褶皱里都塞满了尖锐的玻璃碴。
胃里翻腾着,一股混合着恶心和悲愤的酸水顶到了喉咙口。
他大口喘息,试图将现实的空气灌入肺腑,驱散那些粘稠、冰冷的记忆残像。
但没用。
母亲临终前那双充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像两颗钉子,死死钉在他的视野中央。
童年停尸柜的黑暗和冰冷,依然缠绕着他的皮肤。
那些模糊不清的低语,“创伤应激”、“数据”、“副作用”、“协议”,在他耳边嗡嗡作响,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嘲弄的声音。
谎言。
一切都是谎言。
他的记忆是谎言。
母亲的死因是谎言。
他那该死的、让他痛苦了二十多年的社恐,也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谎言的副产品。
他的人生,像一个劣质的舞台剧剧本,被人为地涂改、删减、粘贴,只留下一个符合“他们”需求的、扭曲的版本。
而他,就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悲的主角。
就在这时,《逃生之书》再次在他混乱的意识中灼热地显现。
血红的字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刺眼。
“杀死说谎者”。
“谎言即氧气”。
这两句话不再是孤立的、令人费解的指令。
它们像两块拼图,在刚才那场残酷的记忆风暴中,被强行拼接在了一起,呈现出某种狰狞而清晰的图案。
说谎者。
谁是说谎者?
主任?那个眼神冰冷、视人命如草芥的计划执行者?
实验室?这个隐藏在光鲜外表下,进行着非人道实验的庞大机构?
还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44号冷柜。
投向了那张沉睡的、栩栩如生的、属于他母亲的脸。
这张脸,承载着被篡改的过去。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欺骗。
它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方式,维系着那个关于母亲“安详离世”的谎言。
它像一个锚点,将他牢牢地固定在那个被精心构建的虚假现实里。
如果他的记忆是谎言,母亲的死因是谎言……那么,维持这些谎言的,不仅仅是外部的力量。
还有这个“量子共生体”本身。
它就是谎言的化身。
它是被扭曲的真相的载体。
“杀死说谎者”……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入了他的心脏。
难道……难道《逃生之书》的意思是,要让他亲手……终结眼前这个母亲的“存在”?
用她的第二次“死亡”,来打破这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谎言循环?
这个想法让他从头皮到脚趾都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寒意。
那不是恐惧。
是某种更深沉的、混合着伦理挣扎和情感撕裂的……战栗。
他怎么能……
那是他的母亲啊。
哪怕只是一个“共生体”,一个承载着虚假信息的能量形态,那也依旧是他母亲的样子。
他童年记忆里,那个会温柔地给他讲故事、会因为他打碎了花瓶而假装生气、会在他生病时彻夜守护的母亲。
虽然那些记忆现在看来,也可能被掺入了水分,甚至被刻意美化过。
但那份情感的联结,是真实的。
摧毁她?
这和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有什么区别?
不。
也许有区别。
杀死的是谎言。
杀死的是那个束缚着他的、由谎言编织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