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总结会上,煤油灯把十几个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晃得像一群打架的皮影戏。
\"这申请来这么多,种上了三百棵?能不能活一半都难说!\"张铁匠第一个拍桌子,手上的老茧蹭得桌面沙沙响,\"要我说,不如多打几把铁锹实在!\"
\"就是!\"王麻子媳妇扯着尖嗓子附和,怀里吃奶的娃娃都被吓了一哆嗦,\"草方格刚扎好就让风掀了!白费那劲干啥?俺家自留地还等着浇呢!\"
马书记瞪着眼睛训斥:\"你们这些短见识的!\"他喷着烟圈指向窗外,\"瞅瞅赵家沟那几亩地,去年一场风刮得连墒沟都平了!而且!这不是申请来的,这是人家方专家和小林技术员自己掏腰包给咱买的!\"
\"那还有啥可说的!人家出钱出力的,还要落埋怨不成?\"张婶子突然出声,手指绞着衣角上的补丁,\"俺家那三分地,去年种下的麦种连芽都没发,全让风刮出来的哈哈啃光了...俺支持。\"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淹没在娃娃的哭闹声里。
角落里,会计拨着算盘珠子慢悠悠插话:\"一根柠条苗五分钱,买这么多柠条子,都够买一百五十斤救济粮了。\"
\"放你娘的屁!算的什么怂球账!\"李老汉突然暴起,烟杆指到老周鼻尖上,\"你咋不算算去年刮走的肥土值多少钱?再说了,花你钱了?胡咧咧!\"
\"都消停会儿!\"老马一搪瓷缸子砸在桌上,\"方专家,大伙其实就是想知道,这得多久才能管用嘛?\"
\"五年。\"方稷的声音不大,却让吵闹的屋子瞬间安静,\"只要坚持五年,这片林子就能把风速降低三成。但是等咱们的柠条结了籽,一斤能卖八钱。\"
\"八毛?!\"会计的算盘珠子\"哗啦\"一响,\"那三分地就能...\"
\"不光卖钱。\"小林突然插话,举起个玻璃瓶,里面泡着深褐色的根须,\"柠条根能固氮肥田,粉碎了就是天然绿肥。农科院实验证明,种过柠条的地,小麦亩产...\"
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声打断。狂风卷着沙粒\"噼里啪啦\"打在窗纸上,像无数细小的箭矢。挂在门后的草帽被吹得\"咣当\"乱晃,煤油灯的火苗猛地一矮。
黑暗中,方稷的声音格外清晰:\"明天我要去县里申请打深井。\"他划亮火柴,跳动的火光照亮桌上那株柠条标本,\"有了水,咱们就能在柠条中间种苜蓿,当年就能见效益。\"
火柴灭了,但每个人眼里都映着两点微光。
三天后,县水利局的吉普车扬起一溜黄烟开进村。
戴着眼镜的技术员踩着锃亮皮鞋刚下车,就被风沙糊了满脸灰。
他狼狈地掏出手帕擦脸,却看见一群灰头土脸的村民齐刷刷站在风里,最前面是个晒得黝黑的知识分子,白衬衫领子已经磨破了,但别在胸前的钢笔却擦得锃亮。
\"这就是方专家?\"技术员小声问司机,\"不是说农科院的研究员吗?怎么跟个老农似的...\"
方稷已经大步走来,伸出沾满泥土的手:\"欢迎!我们勘测了三个备选点位,都做了标记。\"
技术员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那只粗糙的手。
\"正式打井前,我们这边会给一个评估,走吧,咱们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