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郑怀山望向温室顶棚的积雪,\"就是遗憾...看不见开春的麦浪了......\"
\"啪!\"张地马突然摔了药碗:\"郑老蔫儿!你再说这丧气话,俺...俺给你灌大粪汤信不信?!\"老汉气得山羊胡直抖,\"俺家祖传的方子,治不好你个肺痨?当年俺太爷爷......\"
郑怀山笑着摆手:\"老张...我信你...就是时间不等人啊......\"
中午,马团长带着县医院的大夫和药品回来了,同来的还有十几个生产队长。小小的温室顿时挤满了人,羊皮袄、狗皮帽上的雪化了,在地上洇出一个个水圈。
\"郑老师!\"红星大队的王队长挤到床前,\"俺们队把最好的暖窖腾出来了,您要啥药材,俺带人上山挖!\"
\"拉倒吧!\"另一个络腮胡子大汉抢着说,\"俺屯有现成的人参,七品叶的!\"
郑怀山艰难地支起身子:\"乡亲们...种子...种子比药金贵...\"他指向苗圃,\"那些杂交苗...开春要分到各队试种......\"
马团长突然红着眼圈吼了一嗓子:\"都听见没?郑老师豁出命整的种子,哪个屯敢种瞎了,俺把他家炕头刨了!\"
人群爆发出七嘴八舌的保证。方稷趁机把大夫引到床边,白大褂听诊器刚贴上郑怀山的胸膛,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怎么样?\"方稷小声问。
大夫摇摇头,开了几瓶链霉素:\"先打这个,明天我送x光机来。\"临走时悄悄塞给方稷一张纸条:\"肺结核空洞形成,随时可能大咯血,准备后事吧。\"
夜幕降临后,温室里只剩下方稷和张地马。郑怀山打完针睡着了,呼吸声像破旧的风箱。张地马往药罐里添了把奇怪的干草:\"方工,俺说实话,老爷子这病......\"
\"我知道。\"方稷盯着煤油灯跳动的火苗,\"但冬星项目离不开他...三江平原......\"
\"俺有个损招。\"张地马突然压低声音,\"俺家地窖里藏着株百年老参,本来是留着救命的......\"
方稷猛地抬头。
\"但得有个由头。\"老农搓着手,\"郑老蔫儿最惦记啥,你就拿啥激他!\"
第二天清晨,郑怀山被一阵争吵声惊醒。方稷和马团长正在苗圃边\"吵架\",声音大得能把棚顶的雪震下来。
\"必须送海南!\"方稷摔着记录本,\"'黑珍珠'的杂交数据全乱了!\"
\"扯淡!\"马团长吼得青筋暴起,\"郑老师不在,谁敢动他的苗?!\"
郑怀山挣扎着爬起来:\"咋...咋回事?\"
方稷立刻\"慌张\"地收起记录本:\"没事!您好好休息......\"
\"拿来!\"郑怀山一把抢过本子,老花镜后的眼睛突然瞪大,\"这...这不可能!\"
本子上是方稷伪造的数据——\"黑珍珠x琼崖矮\"的杂交后代出现严重性状分离。这在育种学上意味着前功尽弃。
\"国栋那小子...手最稳的...\"郑怀山的手指抖得拿不住本子,\"怎么会......\"
\"郑老师,\"方稷\"痛心\"地说,\"要不您录个磁带指导一下?\"
\"屁!\"老人突然掀开被子,\"买票!我亲自去海南!\"
张地马\"恰好\"端着药进来:\"先把这参汤喝了!俺家祖传的......\"
郑怀山一饮而尽,呛得直咳嗽:\"老张...你这参汤...咋有股土腥味......\"
\"那啥...新配方!\"张地马冲方稷挤挤眼,\"俺太爷爷从长白山老林子......\"
三天后,郑怀山居然能下床走动了。县医院的x光机显示,肺部病灶奇迹般缩小了些。大夫啧啧称奇:\"这...这不科学啊!\"
\"科学?\"张地马叼着烟袋锅冷笑,\"俺太爷爷那会儿......\"
方稷正在整理赴海南的行李,陈雪突然冲进来:\"方工!加急电报!\"
郑国栋的电报只有寥寥数字:\"父勿忧,数据无误,新种性状稳定,已命名'琼黑一号'。\"
方稷的手直发抖——这下穿帮了!谁知郑怀山看过电报,竟哈哈大笑:\"这小崽子...比我强!\"说着又咳出一口血痰,\"那...我更得去海南了...看看这'琼黑一号'......\"
马团长愁眉苦脸地来找方稷:\"咋整?他能折腾的了吗?\"
\"放。\"方稷望着正在温室内踱步的郑怀山,\"张叔说了,那株老参能撑三个月。\"
\"那开春的约定......\"
\"我留下。\"方稷从箱底取出郑怀山的小本子,\"按老师的方案继续选育。\"
雪停了。远处的白桦林里,传来啄木鸟\"笃笃\"的声响,像是某种倒计时。方稷知道,在这场与死神的赛跑中,他们刚刚赢下了一个回合。但更艰难的挑战——开春前培育出三江平原的抗寒品种,仍在等待着黑土地上的坚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