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稷没有立即回答,但看着老农期待的眼神,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能,至少增产三成。\"
李老栓的眼里突然涌出泪水。老人别过脸去,用粗糙的手掌狠狠抹了把眼睛:\"好,好啊...老婆子临死前,兴许能吃上顿饱饭...\"
回村后,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
当晚的社员大会上,王铁柱宣布了烧制石灰的计划。出乎方稷意料的是,连最保守的老人都举手支持,北边那一小块田的成果已经说服了所有人。
\"但是,\"王铁柱话锋一转,\"烧窑要劳力,要柴火,要时间。眼下夏收在即,不能耽误农时。\"他环视众人,\"我的意见是,先抽调十个人跟小方修窑,其他人全力准备夏收。同意的举手。\"
手臂如林般举起。连平时最爱唱反调的赵会计都举了手。
散会后,方稷被村民们团团围住。这个问石灰要烧多久,那个问自家自留地能不能也撒点。张婶甚至挤过来塞给他一双新做的布鞋,底子是用旧轮胎割的,耐磨又防滑。
\"俺家那口子说,你整天跑山路,鞋都磨破了。\"老太太不由分说地把鞋塞进他怀里,\"试试合脚不?\"
方稷捧着鞋,这已经不知道是自己最近第几次想哭了,这双鞋不知耗费了老人多少个夜晚的油灯...
第二天清晨,修窑队就出发了。除了方稷,其他九人都是李老栓精心挑选的壮劳力,既要力气大,又要嘴巴严。毕竟私自烧石灰这事,传出去可大可小。
修窑的工作比方稷想象的更艰难。坍塌的部分要重新砌,烟道要疏通,窑门要加固...好在农村汉子们个个都是多面手,砌墙的砌墙,和泥的和泥,进度比预期快得多。
中午休息时,众人围坐在树荫下吃饭。方稷打开布包,里面是张婶特意给他准备的杂粮饼子和咸菜,比别人多了一小块咸鸭蛋。他刚看向李老栓,就被李老栓按住了手。
\"你吃。\"李老栓的声音不容置疑。
方稷小口小口地吃完那块咸香的鸭蛋,感觉每一口都沉甸甸的。
下午的工作是收集石灰石。后山的矿脉裸露在外,开采并不困难,但搬运却是体力活。方稷坚持要和大家一起背石头,结果没两趟肩膀就磨出了血泡。
\"歇着吧,方。\"一个叫大牛的社员憨厚地笑着,\"这活儿我们干惯了。你去看看窑里的火道咋弄。\"
方稷拗不过他们,只好去检查窑内的结构。正当他猫着腰在窑洞里测量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他赶紧跑出去,看见陈建军带着两个公社干部模样的人站在窑前,脸色阴沉。
陈建军皮笑肉不笑地说,\"公社来检查夏收准备工作,听说你们在这儿搞'副业'?\"
方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在这个强调\"以粮为纲\"的年代,任何与粮食生产无关的活动都可能被扣上帽子...
\"什么副业?\"李老栓突然从人群中走出来,手里拿着把铁锹,\"我们这是在修水利!\"
\"修水利?\"公社干部狐疑地看着石灰窑,\"这明明是...\"
\"水池子!\"李老栓面不改色,\"夏天存水,冬天防冻。能存五百担水呢!\"
方稷立刻会意,接过话头:\"对,这是改良版的旱井。您看这结构...\"他指着窑体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故意用了大量专业术语。
公社干部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只丢下一句\"别耽误夏收\",就匆匆离开了。
陈建军落在最后,恶狠狠地瞪了方稷一眼:\"走着瞧!\"
危机暂时解除,但所有人都明白,必须加快进度了。接下来的三天,修窑队干脆住在了山上,日夜不停地工作。
方稷负责技术指导,其余人轮流开采石灰石、砍柴、烧窑。张婶带着几个妇女每天送饭上山,还特意给方稷多带个煮鸡蛋。
第四天清晨,第一窑石灰终于点火了。方稷守在窑口,根据火焰颜色调整通风,确保温度保持在800°以上。李老栓带着人不断添加柴火,个个汗流浃背。
\"方技术员,\"李老栓抹了把脸上的煤灰,凑过来问道,\"这窑里黑咕隆咚的,你咋知道温度够不够八百?\"周围的村民也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竖起耳朵等着听答案。
方稷擦了擦被烟熏得发红的眼睛,指着窑口上方翻滚的烟柱说:\"叔您看,这烟现在笔直往上窜,说明火候正好。\"他顺手从地上抓起一把干草扔进窑口,火苗立刻窜起老高,\"初期每刻钟添一次柴,等到了高温期,就得改成每五分钟一添。\"
方稷拍拍手上的草屑,指着窑口说:\"大家看这烟色就知道了。\"他拿起一根长木棍,在窑口搅了搅,顿时窜起一股浓烟。\"瞧见没?这黑烟说明燃烧不充分,温度顶多五六百度。\"
他又往窑膛深处捅了捅,烟色渐渐转淡。\"现在变成青烟了,\"方稷眼睛亮了起来,\"这就是我们要的八百度!石灰石在这温度下分解得最好。\"说着,他示范性地调整着通风口,让青烟保持稳定。
\"那要是烟色再变呢?\"一个年轻后生追问道。
方稷笑了笑:\"要是看见透明烟气,那就是过千度了。温度太高,石灰反而会烧过头。\"他边说边用铁锹铲起一锹石灰石,在火光中比划着:\"就像炒菜,火候不够不熟,火大了就糊了。\"
村民们发出会意的笑声。老栓叔蹲下身,学着方稷的样子观察烟色,突然喊道:\"快看!西边的烟发黑了!\"方稷一个箭步冲过去,迅速调整通风:\"对,就是这样,大家要随时注意各处的烟色变化。\"
全村人都小心翼翼的盯着火,生怕烧坏了。
方稷用长柄铁钳从窑膛深处夹出一块刚烧好的石灰,石灰块还泛着微微的红光,在傍晚的暮色中格外醒目。他小心翼翼地将石灰放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周围的村民立刻围了上来,好奇地探头张望。
\"大家看好了,\"方稷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从腰间取下竹筒水壶,\"这块石灰要是烧透了,遇水会有大反应。\"他倾斜水壶,几滴清水落在滚烫的石灰块上。
\"嗤——\"一声响,石灰块表面瞬间腾起一团白雾,水珠在接触的刹那剧烈沸腾,石灰块表面甚至迸裂出几道细纹,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围观的村民们不约而同地后退半步,有人惊呼出声。
\"好!\"方稷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反应这么激烈,说明烧透了。\"他转向李老栓解释道:\"老栓叔,这就像咱们蒸馒头,要是面没发透,蒸出来就是死面的。石灰要是没烧透,滴水就不会这么欢实。\"
\"成了!\"傍晚时分,方稷检查了窑内的石灰石,确认已经充分分解,\"可以熄火了!\"
众人欢呼起来。大牛甚至把方稷举起来转了一圈,吓得他连连求饶。
当第一筐雪白的生石灰出炉时,李老栓像个孩子似的又哭又笑。
\"先别急着高兴。\"方稷提醒道,\"咱们回去还得出来石灰,还得加水熟化,不然会烧苗的。\"
当晚,他们在山脚下找了个废弃的打谷场,开始熟化石灰。方稷小心地控制着加水量,看着块状的生石灰在水的作用下逐渐崩解、发热,最后变成细腻的熟石灰粉。
\"这就是能救命的宝贝啊...\"李老栓捧起一把石灰粉,任其从指缝间流下,在月光下像一道银色的瀑布。
回村的路上,方稷走在队伍最后。他回头看了眼夜色中的石灰窑,突然想起自己选择农学专业的初心,不正是为了让更多人吃饱饭吗?
前方,李老栓正和大牛他们高声唱着山歌,粗犷的歌声在山谷间回荡。方稷加快脚步追上去,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株株挺拔的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