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您的身体......\"
\"老毛病了。\"郑怀山摆摆手,转向儿子,\"你妈坟上的桃树,结果子了吗,你妈最爱吃桃子了。\"
郑国栋的喉结滚动了下:\"嗯,前两年结的果就能吃了。\"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从火堆里扒出烤土豆分给大家。方稷注意到他把自己那个掰成两半,大的那半塞给了儿子。
\"说说你们的进展。\"郑怀山边吃边问。
郑国栋汇报了\"冬星计划\"的细节,提到方稷提出的光周期诱导方案时,老人突然拍腿:\"妙啊!我怎么没想到用遮光处理!\"
\"是方稷的创意。\"郑国栋轻声说,\"他还有很多超前想法......\"
\"年轻人就是脑子活。\"郑怀山笑着打量方稷,\"老方有福气。\"
话题转到平反进展时,气氛骤然凝重。郑怀山望着河面浮冰,语气平静:\"别费劲了,我这把老骨头......\"
\"爸!\"郑国栋猛地站起来,\"您明明知道那些都是——\"说这话的时候能看出郑国栋在极力掩饰情绪。
\"我知道。\"老人打断他,\"但比起这个——\"他拍拍装满种子的布袋,\"——我的名誉算什么?\"
方稷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份档案:郑怀山平反文件下达时,他已去世三天。葬礼上来了一位军区干部,在坟前敬了个长久的军礼——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自己的父亲。
\"教授。\"方稷突然说,\"您知道吗?我们初步试验显示,您的材料能让黄淮海盐碱地增产三成以上。\"
老人的手停在半空:\"多少?\"
\"三成。\"陈雪补充道,\"而且抗病性特别好!\"
郑怀山的眼眶突然红了。他低头摆弄火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好啊...真好......\"
下午的采样更加紧张。郑怀山像是突然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带着他们涉水过河,来到一片隐秘的河心岛。这里生长着成片的野生麦,麦穗上还挂着去年的干粒。
\"最后的宝藏。\"老人抚摸着麦穗,\"六二年饥荒时,我偷偷给老乡们分过这种子,救活了不少人。\"他苦笑着,\"后来这就成了我'破坏统购统销'的罪证。\"
返程前,郑怀山把郑国栋单独叫到白桦林后。方稷远远望见老人从贴身处取出个布包塞给儿子,而郑国栋突然跪下给父亲磕了个头。
日落时分,他们不得不告别。郑怀山坚持送他们到检查站,一路上都在大声谈论\"春汛观测数据\",直到吉普车发动前,他才突然扒着车窗,对方稷说了句悄悄话:\"告诉老方,种子比枪杆子金贵。\"
车子驶出很远,方稷回头望去,那个佝偻的身影还站在夕阳里,像一棵倔强的老胡杨。郑国栋全程没回头,只是死死攥着父亲给的布包,指节发白。
\"回农科院最快多久?\"他突然问。
\"三天。\"老张回答,\"得绕道满洲里,避开检查。\"
郑国栋点点头,打开布包——里面是十几页密密麻麻的笔记,和一小袋深紫色的种子。最上面那页写着:\"致国栋:若我无缘得见,务必将此寒地麦推广至东北。父字。\"
郑国栋的眼泪一滴又一滴水珠落在纸上,晕开了那个\"父\"字。车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声在荒原上回荡。
夜幕降临时,他们在边防军哨所借宿。
郑国栋借口检查样本,独自去了仓库。方稷跟过去时,发现他正对着煤油灯整理父亲的材料,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弯腰的轮廓与河畔的老人如此相似。
\"我十岁那年。\"郑国栋突然开口,\"我爸被带走那天,他偷偷在我书包里塞了本《植物生理学》。\"他轻抚着纸张,\"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用祖父留下的一箱小黄鱼跟抓他的人说他上交,留下了那本书,塞进了我的书包里,换来了我的读书机会。\"
方稷想起原主记忆里父亲严厉的面孔,突然理解了那种隐晦的父爱——就像郑怀山塞给儿子的种子,沉默却饱含生机。
\"这次不一样。\"方稷按住同僚颤抖的肩膀,\"我们一定会让教授看到平反那天。\"
郑国栋抬起头,煤油灯在他眼中映出两簇跳动的火苗。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两个男人的手在种子袋上紧紧相握。
窗外,额尔古纳河的流水声隐约可闻。
春汛将至,冰封的土地下,新的生命正在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