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脸回来!\"母亲周淑芬眼睛通红,\"教唆妹妹忤逆父母!\"她手里攥着撕碎的志愿表,像握着什么罪证。
方稷弯腰捡起搪瓷缸:\"妈,农大也是重点院校......\"
\"放屁!\"母亲罕见的粗话惊得方安一抖,\"风吹日晒的,哪个好人家姑娘......\"
\"那您当年为什么想考医学院?\"方稷突然问。
母亲像被按了暂停键。窗外雨声突然变大,打在防雨棚上噼啪作响。
\"不一样......\"她的声音低下去,\"我是为了......\"
\"为了什么?\"方稷把妹妹推到身前,\"看看安安的眼睛,和您当年一样。\"
方安突然挣脱哥哥的手,冲到五斗柜前拉开抽屉。
她举着个发黄的信封:\"妈,您当年没考上医学院,就把这些复习资料留了二十年!\"少女抖出里面泛黄的笔记,\"可这是我的高考!我的选择!\"
母亲踉跄后退,撞倒了桌上的花瓶。瓷瓶像摔碎的声响中,方稷看见父亲方振国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军装上的雨水在地板上积成小洼。
\"闹什么?\"父亲的声音像在训新兵,\"大门前都听见了。\"
方安突然扑到父亲面前:\"爸!您说过让我自己选......\"
\"那能一样吗?\"母亲尖叫,\"这是她一辈子的事!\"
父亲却弯腰捡起块瓷器碎片,瓷瓶底部还留着\"为人民服务\"的金字。他盯着看了很久,突然问方稷:\"农科院有宿舍吗?\"
\"有......\"
\"明天带安安去办住宿。\"父亲把碎片放在桌上,\"下周一我出差,你妈跟我去。\"这等于变相同意了方安住校报考。
母亲不可置信地望着丈夫,突然冲进卧室摔上门。
方安想追过去,被父亲拦住:\"让她静静。\"军人转向方稷,\"你跟我来。\"
阳台上,父亲点燃支烟。雨已经小了,远处农科院的试验田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你妹妹的事就算了。\"父亲吐出口烟圈,\"但有个消息你得知道——郑国栋被调查了。\"
方稷的指尖瞬间冰凉:\"为什么?\"
\"他父亲从劳改农场寄出的材料。\"父亲弹了弹烟灰,\"有人举报里通外国。\"
\"那是科研资料!野生麦种......\"
\"我不懂这些。\"父亲打断他,\"但下周一前,把跟他有关的东西处理干净。\"烟头被按灭在花盆里,\"这是为你好。\"
回到自己房间,方稷反锁上门。他从床底拖出个饼干盒,里面整齐码着郑国栋的所有来信。最上面那封还别着额尔古纳河的植被照片——这是上周才收到的。
桌上摊开烟盒里的资料,那些微小的字迹在台灯下显得格外清晰。方稷突然发现卷烟纸背面还有行极小的字:\"此性状可稳定遗传,然需特定光周期诱导。\"——这正是前世该品种推广时遇到的最大难题!
他猛地站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现在必须争分夺秒:既要保住这批珍贵种子,又不能让郑国栋受牵连。窗外,雨后的月亮从云层中露出惨白的光。没有人可以阻止自己。
\"哥?\"方安轻轻敲门,\"我能进来吗?\"
少女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眼睛还肿着。方稷迅速合上本子:\"怎么了?\"
\"妈不理我......\"方安咬着嘴唇,\"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方稷让妹妹坐在床边,给她看烟盒上的字迹:\"认识这个吗?\"
\"野生......小麦?\"方安辨认着模糊的字,\"这数据好古老,像是......\"
\"六十年代的。\"方稷轻声说,\"一个老科学家在劳改农场偷偷记录的。\"他指着某行数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能让数百万亩盐碱地长出庄稼。\"
方安的眼睛渐渐亮起来。她小心触摸着烟盒上的刻痕:\"就像......藏在《红楼梦》里的真经?\"
\"差不多。\"方稷苦笑,\"但现在有人想毁掉它。\"
少女突然坐直身子:\"那我们得救它!\"她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血,\"像地下党传密电码那样!\"
方稷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在这个雨后的夜晚,他仿佛看见两条战线正在形成:一条是科研阵地上与时间的赛跑;另一条,则是年轻一代为选择权发起的\"革命\"。
台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与窗外摇曳的树影交织。方稷想起烟盒上那个嵌着泥土的\"郑\"字——有些火种,注定要在风雨中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