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2 / 2)

但双方的争论并没有因此平息下来,反而愈演愈烈。虽然王安石这时还没有执掌大权,但山雨欲来风满楼,皇帝与王安石显然已达成变法的默契,一帮保守的士大夫也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千方百计地想要阻止变法,所以从各个方面反对王安石一党,这就是阿云案的背景。

紧接着,以王安石、司马光两人为代表的双方又展开了“郊赐之争”。如果说“阿云案”只是在双方理念分歧上进行辩驳,那么在熙宁元年八月间发生的“郊赐之争”,则是让理念不同的双方彻底划清了阵营。

按照宋朝惯例,每年在南郊祭祀之后,皇帝就要对群臣和将士进行赏赐,因为人数众多,这笔赏赐历来都是一笔较大的财政支出。而熙宁元年这一年的郊赐让皇帝非常犯难,发钱吧,国库没钱了,不发吧,下面马上就会怨声载道,于是赵顼就向大臣们征求意见。

大多数人认为,该咋发咋发,不能有伤皇帝尊严。而司马光却不以为然,他提议郊赐减半,如此既节省了费用,又体现了皇帝的仁爱之意,一举两得。

而王安石与司马光意见相左,两人在朝堂上展开了激辩。司马光说:“现在国用不足、多处旱灾,我们当节省冗费,减少郊赐数额,此乃立国之道!”

王安石不屑一顾地说:“国家富有四海,郊赐所费无几,吝啬几个小钱,搞得朝廷失了体面,绝对是得不偿失。”

司马光立即反问:“国家没钱,你从哪变出钱发郊赐呢?”

王安石自信地答道:“国用不足,那是未得善理财之人的缘故而已。”自此,他说出了一句震铄古今的豪言壮语——“善理财者,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司马光很不以为然地反驳:“这是纯纯的歪理邪说,世上的财富是一个固定数额,官府这就是在变相掠夺民间财富。”他认为,这就好比几个人分蛋糕,蛋糕就这么大,分给你的多了,那其他人能分到的就少了。

这俩人引发的后续争论延续了整个北宋,乃至现在。现代的国家治理经验告诉我们,“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比如采取加快资本流通、扩大生产规模、刺激金融流转等等,但问题在于,处于一千年前宋朝的王安石会懂得宏观经济管理吗?

答案显而易见——他懂,在那天“郊赐之争”的朝堂上,王安石随之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自己的变法理论。他说了很多,也很复杂,后来历史学者黄仁宇曾经对此做过一个较为通俗的总结:“王安石与司马光争论时提出‘不加赋而国用足’,其方针乃是先用官僚资本刺激商品的生产与流通,如果经济的额量扩大,则税率不变,国库的总收入仍可以增加。这也是刻下现代国家理财者所共信的原则。”从后来实施的政策来看,王安石变法思想其实已经具备了现代凯恩斯经济学的雏形,希望通过经济手段把国家经济这个“蛋糕”做大,同时也把刀伸到地主官僚的盘子里,切除掉富人阶层过多的资产。

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在一千年前的开封皇城里,皇帝听着王安石和司马光的辩论,必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之前,整个朝廷解决财政困境的思路一直是“节流”,全国人民连着皇帝一起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至于节省到什么时候那是不知道的,什么时候能攒出军费去平西夏、收幽云那更是遥遥无期,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原来还可以这么经营管理国家,让他不禁拍手叫绝。

那一天,王安石与司马光在延和殿争辩了大半天,各不相让,谁也无法说服谁。此时已然释解心中困惑的赵顼笑嘻嘻地打了个圆场:“司马光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这次如何以君主身份答复臣民的请辞郊赐札子,则采纳王安石的主张。”

这一次郊赐之争的胜利,代表着王安石的变法主张彻底被皇帝接纳。我们年轻的天子燃了,他火热的眼神里充满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似乎已经站在了那遥远的狼居胥山之巅指点着万里河山。

轰轰烈烈的熙宁变法也就要拉开帷幕,如果说大宋是一艘海洋里的渔船,船舱里现在只有一堆昏昏欲死的沙丁鱼,那王安石就是一条健壮的鲶鱼,必将让大宋发生不一样的激荡和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