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里的水还晃着细碎的涟漪,贾悦的话音却像块压舱石,稳稳落进众人心里。
她指尖的檀木笔杆被掌心的温度焐得发暖,余光瞥见薛宝钗捏着帕子的指节泛白——昨日在蘅芜苑外听见的那声\"闭嘴\"突然在耳边炸响,原来那些碎语终是绕到了诗社里。
\"五妹妹可要仔细了。\"薛宝钗忽然笑了,丹凤眼尾的金箔贴微微颤动,\"这扇面是新得的洒金宣,最挑笔力。\"她说话时,腕间的红玛瑙串子蹭过案几,发出细碎的响,倒像是某种催促。
贾悦垂眸看了眼案头的墨汁——是她今早特意研的,松烟墨里掺了点藤黄,墨色该是清润的。
她想起沈墨昨日撑船时说的话:\"画菊最忌刻板,要像风里的花瓣,该卷的地方松,该收的地方紧。\"青衫被风掀起的弧度还在眼前晃,她忽然就笑了,提笔时腕底松快了几分。
\"都围近些。\"李纨扶了扶银鎏金护甲,\"且看五丫头怎么画。\"
史湘云早挤到贾悦身侧,下巴几乎要磕在案几上:\"五姐姐你画那支绿菊好不好?
前日在缀锦阁见的,花瓣尖儿带点鹅黄,可俊了!\"她说话时带起的风掀动贾悦的衣袖,倒把刚点上的花蕊吹得颤了颤。
\"偏你急。\"贾悦笑着用左手虚虚护在扇面上方,笔尖却稳稳落在纸端。
起笔是花茎,中锋行笔时腕骨微转,墨色由浓渐淡,竟真有几分\"瘦劲如竹枝\"的意味。
迎春原本缩在角落,此刻也踮着脚凑过来,辫梢的珍珠坠子晃得人眼亮:\"五妹妹的笔...比昨日稳多了。\"
薛宝钗站在最外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缠枝莲纹。
她看见贾悦落墨的姿势——手肘悬得极平,手腕却松得像垂着的柳枝,这哪里是临时起意?
分明是练过千百遍的功夫。
可昨日那小丫鬟明明说,贾悦的画案上连张草稿都没有...她喉间发紧,突然想起母亲昨日递来的信:\"宝丫头,你与那贾五姑娘到底不同,她是野草,风越大长得越疯。\"
\"好!\"史湘云的喝彩惊得廊下的鹦鹉扑棱起翅膀,金黄的桂花瓣扑簌簌落了贾悦半袖。
众人这才发现,扇面上的绿菊已开得正好——花瓣从花心处层层舒展,外层的瓣尖染着极淡的鹅黄,在洒金宣上像是被秋阳镀了层光;花茎旁斜斜逸出两笔墨叶,叶脉用细笔勾出,连叶尖的卷边都带着三分俏皮。
\"这...这是'绿云'。\"李纨的银护甲轻轻碰了碰扇面,\"去年在宫里见的贡菊,花瓣足有百层,偏五姑娘画得这样活泛。\"她转头看向薛宝钗时,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蘅芜君可还看得真切?\"
薛宝钗只觉喉间发苦。
她昨日为了今日的诗会,在屋里练了三幅菊,最后那幅被母亲夸\"有陈老莲的骨\",可此刻看贾悦这画——哪里是骨,分明是把菊的魂都勾出来了。
她勉强扯出个笑:\"五妹妹好手段,倒是我多嘴了。\"
\"哪里的话。\"贾悦将扇面轻轻推到桌心,目光扫过众人时,在薛宝钗脸上多停了一瞬,\"诗社原就是互相切磋的地方,若都藏着掖着,倒辜负了这秋日的好光阴。\"她说话时,窗外的风正卷着桂香扑进来,连墨汁里都浸了几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