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平儿哭丧着脸来寻她，说周瑞家的私扣了二十两月钱，偏巧邢夫人查账查得紧。

贾悦翻着账本随口道：\"周嫂子的陪房在城外有处庄子，上月卖了五车炭，可巧那买炭的，是琏二奶奶铺子里的老客。\"第二日，王熙凤便笑着给她送了盒胭脂，盒底压着张字条：\"五丫头心里有秤，我记着。\"

此刻贾悦理了理鬓角，端起茶盏走到王熙凤身边。

茶盏里的碧螺春早凉了，却甜得恰到好处——是她特意让小丫头换的，因知道王熙凤爱吃甜口。\"凤姐姐，\"她声音放得软软的，\"方才听周嫂子说宝姐姐诗才压人，我倒想起老太太常说的话，'不管嫡庶，能站在这儿的，都是我贾家的姑娘'。\"

王熙凤正拨弄着鬓边赤金步摇，闻言忽然转头看她。

丹凤眼微微眯起，倒像要看穿她眼底那汪静水。

片刻后，她伸手拍了拍贾悦手背：\"五姑娘说得是。

老祖宗疼的是能拿得出手的，管他什么嫡庶？\"话音未落，便有小丫头捧着红漆木盘过来，盘里叠着十数张洒金诗笺，最上面那张，正是贾悦的《咏桂》。

\"清客们评完了。\"王善保家的擦了擦手，目光在贾悦和薛宝钗之间扫了个来回，\"这便要...\"

\"且慢。\"王熙凤忽然接过木盘，指尖在盘沿敲出清脆一响，\"既是老太太要公平，我替老祖宗再看一眼。\"她随意抽了几张诗笺，翻到贾悦那首时，眼尾微挑——她认得这字迹，是沈墨教贾悦练的瘦金体，笔锋里带着股清傲气，倒真像那首诗里写的\"不逐蜂蝶媚秋色\"。

秋爽斋的日头偏西了，将窗纸上的桂影拉得老长。

贾悦望着沈墨站在廊下的背影，他正替她拢着被风吹乱的诗笺，月白衫角被风掀起，倒像要融进那片桂香里。

她忽然想起昨夜他说的话：\"悦儿，这宅斗里的风，从来不是要你硬扛，是要你借。\"此刻再看薛宝钗，她仍在同邢夫人说话，可邢夫人的目光却时不时往王熙凤手里的木盘飘——这风，怕是要转方向了。

\"都静一静吧。\"王熙凤将木盘交给王善保家的，自己扶着椅背站起，鬓边赤金步摇随着动作轻颤，\"这便要宣结果了。\"

满厅的呼吸声忽然轻了，连廊下的鹦鹉都闭了嘴。

贾悦望着王熙凤腰间的翡翠璎珞，见那珠子随着她的动作晃出细碎的光，像落在心尖上的星子。

沈墨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侧，掌心悄悄覆上她手背——他的手总是温的，像晒过太阳的墨锭。

王善保家的抖开那张洒金榜单，正欲开口，却被王熙凤抬手止住。

她望着满厅攒动的人头，忽然笑了：\"老祖宗说了，这结果要当面宣才热闹。\"说着，她提起裙角缓缓走上前，手中的榜单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上面几个墨笔小楷——

秋爽斋的桂香忽然浓得化不开，混着廊下传来的蝉鸣，将满厅的目光都锁在了王熙凤手中那张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