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见周瑞家的扶着廊柱站在拐角,手里的串珠转得飞快,分明是在看风向。
再看袭人,不知何时也站在人群后头,手里捏着半块绣了一半的帕子,银线在指间闪着冷光——那银线的成色,倒和仓库里丢的极像。
\"都散了吧。\"贾悦提高声音,\"明日我便去回太太,重新置备金线。
这订单的工期,咱们赶一赶总能补上。\"
人群里起了些骚动,王善保家的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
晴雯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拽着贾悦的袖子往回走:\"五姑娘别理她,明儿我帮你盯着库房!\"
待众人散尽,沈墨望着袭人离去的背影,低声道:\"你方才说要重新置备金线,是故意放的风声?\"
贾悦摸了摸鬓角的桃花簪,暮色里簪子的暖光映着她眼底的冷:\"若真是内鬼,听了这话该急着处理赃物。
再说......\"她指了指假山后的影壁,那里隐约有青绸衫的衣角闪过,\"方才王善保家的一来,就有个人躲起来了。\"
沈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我这就去查贾珍最近和绣坊的往来。
上月他房里的尤氏派了个婆子来借绣样,说是要给宁府的老祖宗做寿衣——可那婆子,我在当铺见过。\"
第二日卯时刚过,绣坊里飘着煮浆糊的甜香。
贾悦站在库房门口,看春桃把新领的金线往木架上摆。
王善保家的靠在门边嗑瓜子,见她过来,故意提高声音:\"到底是换了主子,这效率就是高——\"
门帘被猛地掀开,小柳跑得气喘吁吁:\"珍大爷来了!
在前厅坐着呢,说要见您!\"
贾悦心头一跳,整理了下衣襟上的并蒂莲纹。
那是她照着迎春的鞋样绣的,针脚还带着昨夜挑灯赶工的温度。
前厅里,贾珍正端着茶盏,茶沫子浮在水面上,映出他紧绷的下颌:\"五丫头,这皇家订单的事,你心里有数吧?\"
\"回大爷的话,丝线已重新置备,工期不会误。\"贾悦垂眸,看见贾珍靴底沾着星点泥渍——那泥色,和后巷堆炭灰的地方一个样。
\"最好如此。\"贾珍放下茶盏,瓷底磕在木桌上发出脆响,\"若误了事儿......\"他扫了眼门外,声音突然放软,\"你二姐姐最近在赦老爷房里可还好?\"
贾悦猛地抬头,正撞进贾珍似笑非笑的眼底。
她这才注意到,他腰间的玉佩穗子,和那日小柳说的青绸衫上的穗子,绣着同样的缠枝莲纹。
廊下的铜铃又响了,这次的风里带着雨气。
贾悦望着贾珍离去的背影,摸了摸袖中那罐避子药,只觉掌心发烫。
绣坊里的众人不知何时围了过来,王善保家的捏着帕子窃笑,晴雯攥着绣绷的指节发白,袭人低头绣帕的手顿了顿——那帕子上的并蒂莲,和她鞋尖的,竟一模一样。
雨丝开始落了,打湿了廊下的桃花簪。
贾悦望着满地水痕里晃动的人影,突然明白,这局棋里的每一步,都早已被人算进。
而贾珍的到来,不过是——
\"五姑娘,该去库房核对新丝线了。\"春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贾悦应了一声,抬脚往库房走。
裙角扫过门槛时,她瞥见门后露出半片青绸衣角。
雨幕里,那抹青色像条蛇,正缓缓游向仓库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