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正一寸寸往松树林里渗。
贾悦的绣鞋早被松针扎得透湿,每走一步都像踩着碎冰。
她扶着棵老松树喘粗气,袖中双鱼佩的碎玉棱儿硌得掌心发疼——那是沈墨前日送她的定情物,说是用他亡母的旧玉磨的,不想今日倒成了攥着活命的凭仗。
\"五姑娘!\"
身后突然传来抽噎声。
贾悦浑身一僵,转身时撞得松枝簌簌落针,却见树影里站着个穿月白绫子衫的女子,鬓边珠花歪在耳后,裙角沾着草屑,正是贾琏在外头养的外室尤二姐。
\"二妹妹?\"贾悦快走两步扶住她发颤的胳膊,\"你怎的也走散了?\"
尤二姐扑进她怀里,眼泪把贾悦的藕荷色褙子洇湿一片:\"方才那些婆子说林子里有狼,都争着往轿子里挤...我被推了一把,再抬头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她抽抽搭搭攥着贾悦的袖子,\"五姑娘,我好怕...这林子里是不是真有狼?\"
贾悦摸出帕子给她擦泪,指尖触到尤二姐腕上一道红痕,像是被人扯的。
她心下了然——尤二姐无依无靠,又总被府里婆子们编排\"狐媚子\",走散怕不是意外。
但此时顾不得细想,她拍着尤二姐后背温声安抚:\"别怕,我也在找沈公子,咱们搭伴儿走,总比一个人强。\"
两人相携往林深处走。
松针铺的地上印着深浅不一的脚印,贾悦低头看了两眼,突然顿住脚步。
尤二姐跟着停步,见她盯着地面皱眉,便也蹲下来瞧:\"这脚印...有什么不对?\"
\"你看这排鞋印。\"贾悦用帕子角挑起片松针,露出底下半枚鞋印,\"前头深,后头浅,像是故意倒着走踩出来的。\"她又指了指旁边另一串,\"这串更怪,鞋跟压得极重,倒像是穿着厚底靴的男人,可咱们方才走散时,男客们都骑马或坐马车,谁会穿着靴子进林子?\"
尤二姐打了个寒噤:\"莫不是...有人故意引咱们往绝路上带?\"
贾悦想起方才踩到的贾蓉扇骨,又想起前几日赵姨娘房里小丫头在她窗下嚼舌根:\"五姑娘如今得老太太疼,可庶女终究是庶女,哪能跟咱们环哥儿比?\"当时她没往心里去,此刻却突然警醒——赵姨娘最恨她得宠,贾环又总说她\"抢了本该属于庶子的体面\",莫不是这对母子设了局?
\"二姐,你听。\"贾悦突然拉住尤二姐的手。
风里裹着若有若无的呼喊,像是沈墨的声音。
尤二姐眼睛一亮:\"是沈公子!\"
\"他在东边。\"贾悦侧耳辨了辨方向,\"可那些奇怪的脚印,却在往西边引。\"她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掌心的双鱼佩,\"赵姨娘他们想让咱们迷路,或者...遇上什么危险。
既是他们设的局,咱们便将计就计。\"
尤二姐有些发懵:\"五姑娘是说...\"
\"你瞧那片灌木丛。\"贾悦指了指左侧,那里长着一人多高的野杜鹃,\"你藏进去,我引着那些人往西走。
等沈公子找过来,你再喊他。\"她解下自己的缠腰宫绦,塞给尤二姐,\"若有动静,就用这个抽树枝,响声能传得远些。\"
尤二姐攥着宫绦直摇头:\"那你怎么办?他们若是...\"
\"我学过几日拳脚。\"贾悦扯出个笑,其实她穿书前连羽毛球拍都没拿过,但此刻必须稳住,\"再说了,沈公子的声音离得近,我引开他们,他很快就能追上。\"
尤二姐到底拗不过她,咬着唇钻进灌木丛。
贾悦望着她藏好,这才故意提高声音喊:\"二姐,你往这边走!\"说着抬脚往西,每一步都踩得松针簌簌响。
走了约莫半盏茶工夫,林子里的光线更暗了。
贾悦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肋骨,后颈冒起的冷汗浸透了衣领。
她正打算再喊两嗓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是枯枝被踩断的动静。
\"五姑娘好兴致啊。\"
阴恻恻的男声从树后传来。
贾悦顿住脚步,转身时看见贾环从树影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精壮的仆役,一个手里提着木棍,另一个腰间别着短刀。
贾环穿着月白洒线锦衫,平时总爱油头粉面,此刻却沾了一身松针,嘴角斜斜扯着:\"我当是谁在林子里瞎转,原是我那好妹妹。
怎么?
老太太的软轿坐舒服了,想尝尝林子里的滋味?\"
贾悦攥紧袖中双鱼佩,碎玉扎得掌心渗出血丝。
她面上却仍是温温柔柔的笑:\"环哥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与二姐走散了,正寻路呢。\"
\"寻路?\"贾环身后的短刀仆役往前跨了一步,\"方才赵姨娘还说,五姑娘最会装模作样,如今看来倒真是。\"他眯起眼,\"小的们奉赵姨娘之命,送五姑娘去个清静地方,省得你总在老太太跟前晃眼。\"
贾悦心跳如擂鼓,却强迫自己露出疑惑:\"赵姨娘?
环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贾环冷笑一声,\"你当我不知道?
上回老太太给你那对翡翠镯子,原是要赏环哥儿的!
你倒好,借着会写字会算账,把老太太哄得晕头转向...\"他越说越气,冲仆役挥挥手,\"别跟她废话,带她走!\"
短刀仆役咧嘴一笑,拎着木棍就扑过来。
贾悦本能地往后退,却撞在另一棵松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