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悦跟着小霞穿过穿堂时,鬓角那朵被风吹散的茉莉早不知落在哪里了。
她伸手摸了摸发间,只余下几缕碎发黏在耳后,倒显得更素净了些。
荣庆堂的红漆门半开着,里头飘出沉水香的气味,混着老太太屋里特有的桂圆甜香,倒比外头的暮色暖了几分。
\"五姑娘到了。\"小霞掀开门帘,声音放得极轻。
贾悦抬眼便见贾母端坐在正中央的紫檀木拔步床前,身后倚着个豆青缎子引枕,手里捻着串沉香木佛珠。
左边软榻上歪着林黛玉,正捧着个青釉茶盏,见她进来便弯了弯眼;右边竹椅上坐着史湘云,正把帕子绞成个麻花,见她进来忙直起身子,倒把茶盏碰得叮当响。
\"悦丫头,过来。\"贾母招了招手,佛珠在指间转得更快了,\"站在门口做什么,怪冷的。\"
贾悦忙上前福了福身:\"给老祖宗请安,林姐姐,云姐姐。\"
\"罢了罢了。\"贾母指了指脚边的绣墩,\"坐近些,我问你话。\"
贾悦刚坐下,便见黛玉轻轻咳了一声,伸手把案上的茶盘往她跟前推了推。
史湘云早憋不住了,凑过来拽她袖子:\"五妹妹,你可算来了!
老祖宗下午翻出诗会的帖子瞧,偏巧我和颦儿在这儿,就被留下当证人了。\"
贾母瞪了史湘云一眼,倒先笑了:\"你这猴儿,倒比我还急。\"她又转向贾悦,佛珠停在第七颗上,\"悦丫头,上回诗会里那血字的事,你细细说与我听。\"
贾悦心下一跳——诗会那日,她原是替三妹妹探春代笔写了半首咏菊诗,偏巧被赵姨娘房里的小丫鬟春燕在诗笺里塞了张带血的帕子,说是\"替夭亡的小少爷讨命\"。
当时满院子的姑娘太太都围过来,若不是她急中生智,说那血帕子上的针脚与春燕前日帮赵姨娘绣的肚兜线脚一般无二,怕是要闹得鸡飞狗跳。
\"老祖宗,那日原是我大意了。\"贾悦垂着眼,手指绞着裙上的银线石榴纹,\"我见春燕捧着诗笺过来时,手直打颤,连茶盏都打翻了。
后来瞧那血帕子,边缘的锁边针脚是'回'字纹,和上月赵姨娘房里晒出来的小衣裳针脚一个样——春燕那丫头,最会替赵姨娘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
\"好个针脚!\"史湘云拍着膝盖笑,\"我当时只瞧着血帕子吓人,倒没留意这些细处。
五妹妹这心,比绣花针还尖呢!\"
林黛玉轻轻用帕子掩了嘴,眼波却带了笑:\"云丫头说的是,那日若不是五妹妹,怕要闹得老太太屋里的雪柳都折了。\"她又转向贾母,声音软得像春溪,\"老祖宗,悦妹妹这性子最是周全,我瞧着比那些个嫡女还强些。\"
贾母的佛珠又转起来,这次转得慢了。
她伸手摸了摸贾悦的发顶:\"我就说这丫头不是个糊涂的。
上回迎春那云片糕被抢,你悄悄把自己的分例送过去;前儿周瑞家的仗势扣了小丫鬟的月钱,也是你拉着平儿去查账——这些事,我都记着呢。\"
贾悦喉头发热,忽然想起穿书前看《红楼梦》时,总觉得贾母偏疼宝玉黛玉,如今才知这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谁是真善,谁是伪善,都瞧得透透的。
\"悦丫头,\"贾母从腕子上褪下只翡翠镯子,绿得像春天的柳叶,\"这是我当年嫁进贾府时,我婆婆给的。
你戴着,往后这内宅里的事,若有拿不准的,只管来问我。\"
贾悦慌忙要推辞,却被贾母攥着手硬套在腕子上。
那翡翠贴着皮肤凉丝丝的,倒比沈墨掌心的温度更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