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沁芳闸的石栏时,贾悦望着林黛玉月白裙角沾的草屑,喉间的话滚了几滚。
她原不想牵连这位病弱的姑娘——林妹妹素日连廊下的鹦鹉多叫两声都要捂耳朵,可方才假山后丫鬟的私语像根细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原是些不相干的事。\"贾悦刚要开口,却见林黛玉眼尾的泪痣随着垂眸轻轻颤了颤,腕上的翡翠镯子磕在湘妃竹杖上,发出极轻的\"叮\"声。
那是去年她送的,说\"竹杖点地生翠,最配妹妹的风骨\"。
此刻这声轻响倒像根弦,绷断了她的顾虑。
\"三妹妹要主持诗会评审,\"贾悦攥紧袖口,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前日她翻我账册时,指甲缝里有靛蓝墨迹——那是外埠商记专用的滇蓝,薛大哥哥的船上个月才从暹罗带回来。\"她顿了顿,又想起昨夜沈墨说查到薛记的船期提前,\"还有画卷,我房里那幅《寒梅图》,梅枝间藏着行小字'莫管闲事',墨色和账册里'内有接应'的批注......\"
林黛玉的指尖慢慢抚过竹杖上的斑痕,原是苍白的唇抿成一道线:\"上月宝姐姐说要抄《金刚经》祈福,我去蘅芜苑送蜜饯,见她案头压着半张纸,边角染着滇蓝。\"她抬眼时,眼波里浮起层冷意,\"只是我当时只当是巧合......\"
晚风掀起贾悦鬓边的珠花,凉意顺着后颈爬上来。
她忽然抓住林黛玉的手——那双手比寻常人凉些,骨节却硬得像竹枝:\"林姐姐,我怕这局里的线,从账房牵到诗会,再绕到外埠商船......\"
\"明日诗会,我替你盯着。\"林黛玉反手握住她,腕上的翡翠蹭过贾悦的手背,\"三姐姐素日最厌庶女出头,可若她拿诗会做筏子......\"她话未说完,远处传来司棋的唤声:\"五姑娘,大奶奶让掌灯前回屋歇着,明儿诗会可不能乏了精神。\"
第三日卯正,缀锦阁里檀香缭绕,十二扇湘妃竹屏风半开,露出满室墨香。
贾悦站在廊下,望着门楣上\"文藻精华\"的匾额,忽听得里头传来探春的笑:\"今日评审原该我大嫂子坐主位,偏她染了风寒——五妹妹,你且靠前些,让大家瞧瞧这会画梅的才女。\"
她抬步进门时,目光扫过下首的座位:林黛玉斜倚着软枕,膝上搭着杏色坎肩,正用银镊子拨弄茶盏里的碧螺春,见她望来,轻轻点了点茶盏边缘——那是昨夜约好的暗号:注意茶盏,有动静。
\"今日以'风'为题,\"探春指尖敲了敲案上的端砚,\"要气势如摧山,又要柔似拂柳。\"她抬眼时,眉峰挑得极利,\"五妹妹先来如何?\"
贾悦喉间泛起股腥甜——这题看似公允,实则难在刚柔并济。
她想起昨夜沈墨翻的《文心雕龙》,\"风者,天地之使也\",又想起前日账册里被篡改的粮价,\"吹皱一池春水\"的风,何尝不是掀翻船帆的风?
\"无形穿绣户,有信度重关。\"她开口时,声音比预想中稳,\"掠叶声犹软,推云势更寒。\"念到\"势更寒\"时,眼角余光瞥见探春的手指在案上蜷了蜷,而林黛玉的茶盏轻轻晃了晃,是在说\"好\"。
满座彩声响起时,探春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抹靛蓝还在,是昨日替薛蝌誊抄密信时蹭的。
她原想借\"风\"题压一压贾悦的风头,偏这庶女把风写得像把软刀,割得人骨头都发颤。
\"既是五妹妹开了好头,\"她咬着牙笑,\"不如再加试一题,以'火'为喻,写最炽烈的情。\"话音未落,底下已有人交头接耳——\"火\"比\"风\"更难,稍有不慎便成粗陋。
贾悦望着案头的红烛,烛芯噼啪爆了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