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悦扫过书页上的蝇头小楷,那是对\"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注解:\"以眉与心分说,更见情长。\"她忽然笑了,\"张公子可知,易安写此词时,正与明诚新婚燕尔?
这'无计消除',倒像是小女儿家的娇嗔。\"
张恪击节赞叹:\"姑娘这话说得妙!
在下原以为是离情,经你点破,倒读出几分甜腻来了。\"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沈墨原本站在廊下,听着屋内的谈笑声,紧绷的肩背渐渐松了。
他望着窗纸上晃动的人影,见贾悦垂眸时眼尾微弯,像只偷到腥的小猫,心里便跟着软了——这样的她,哪里是需要他护着的弱柳,分明是株长在石缝里的竹,看着纤弱,风越大,越挺得直。
\"五妹妹好雅兴。\"
薛宝钗的声音像片冰,\"啪\"地砸进热茶汤里。
贾悦抬头,正见她扶着莺儿的手进来,蜜合色大袄上绣着并蒂莲,腕间金镯子晃得人眼晕。\"我在园子里闻见桂香,想着来寻老祖宗说说话,倒撞见这等热闹。\"她眼波流转,扫过张恪手中的书册,\"张公子这《漱玉词》,可是稀罕物?\"
张恪忙起身见礼:\"宝姑娘安好。\"
\"张公子客气了。\"薛宝钗笑着坐下,莺儿立刻奉上自己带的茶,\"我前日在蘅芜苑翻书,倒也见着本旧版的《漱玉词》,只是没公子这版精致。\"她指尖轻点茶盏,\"五妹妹自小在闺阁里读书,倒比我们这些人多了份灵秀——只是这诗会、雅集的,到底是外男,传出去......\"
\"宝姐姐这话说的。\"王熙凤笑着插话,\"张公子是老祖宗旧识家的子侄,前日还跟着北静王来府里坐过。\"她眼尾一挑,\"再说了,咱们五丫头的才名,连宫里的太妃都听过,难不成还怕人说?\"
贾悦垂眸抿茶,喉间却泛起苦涩。
她能感觉到薛宝钗的目光像根针,扎在她鬓角——上回诗会她夺了魁,蘅芜苑的人连三天没给秋爽斋送新鲜荔枝;前儿周瑞家的送宫花,独独漏了她那支红麝串,她还当是巧合,如今看来......
\"五姑娘?\"张恪的声音唤回她的神思,\"方才我们说到'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姑娘觉得易安此句,当真是写愁?\"
贾悦抬眼,正撞进张恪温和的目光里。
她忽然想起角门那青衫人说的\"老周让我带话\",想起袖中纸包里的云片糕,甜香混着松风阁的墨香,在肺腑里搅成一团。
薛宝钗还在说着什么,王熙凤的笑声像串银铃,沈墨在门外轻咳了一声——这些声音忽然都远了。
贾悦望着张恪手中的书册,望着那行\"松风阁藏\"的小字,忽然明白:这阵从现代吹来的风,终究还是要掀起波澜了。
她指尖轻轻抚过书页,笑容里多了几分笃定:\"易安此句,哪里是写愁?
分明是写......写一场大梦初醒,偏要把旧日子里的光,一点一点捡起来。\"
屋内忽然静了。
薛宝钗的茶盏停在半空,王熙凤的丹蔻悬在桌沿,张恪的眼睛亮得像星子。
廊外的桂树被风一吹,落了满阶碎金。
贾悦望着窗纸上晃动的人影,忽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事再也藏不住了。